“那就是你說的那片後院嗎。”
“是啊,不過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李西洲笑笑,“夢裡的時候她說,等長大了就可以把那個秋千蕩起來了,但還沒等長大,我就離開宮裡了,好幾年後才回來,也不知它是朽落了還是被清理掉了,反正再也沒見過。殿後流經的小溪也改了道,溪畔的花草地也就沒了。總之,老天有一百種辦法提醒你時光在流逝。”
“那你到最後也沒打過那個秋千。”
“……我其實到現在也從沒打過秋千。”李西洲托著下巴,瞧著院牆,“後來我稍微大一點就明白那隻是一個晃來晃去的東西了,那年紀我喜歡的已經是讀話本,也不想玩兒秋千了。”
“那你理解錯了。”
“嗯?”李西洲偏頭。
“秋千雖是一個人坐的繩板,卻是兩個人玩的玩具。”裴液道,“一個人打秋千不是玩兒,隻跟坐搖椅一樣。隻有兩個人一起,它才變成玩具,一個蕩,一個推,才叫秋千。”
裴液轉過頭來瞧著李西洲:“你看,你沒玩兒過,就不懂吧。”
……
……
西西被牽著走過宮牆時,抬起頭來又瞧見那株杏子樹。
“姐姐,等那個杏子熟了,你,你能不能幫我采幾顆。”她聽見自己稚嫩的嗓音。
西西應該是從沒注意到這些杏子的,上麵花已經褪了,杏子青青小小,但上次那個溫柔的聲音說,這棵樹的杏子很甜,所以西西大概想采幾枚請她吃。
“是,殿下。”
隨侍的四個宮女都沒有表情,語調也平得死板,像和兩側高高的牆是一種東西。
西西這時當然想不清楚,她隻是請身旁的大人幫忙,因為她確實搬上板凳、再踮起腳尖來也夠不到杏子。但這些宮女並不為她負責,她說什麼她們都會應聲的,後來她們也沒有給西西采。
“謝謝……謝謝姐姐。”西西想著這時候應該行個禮,但隻很早很早以前有人教過她一次,她大概想不起來了,所以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也沒有應答了,幾個人沒有放慢步速,西西於是也跟著她們往宮裡走去。
她知道,這是西西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做的事情,從很小——雖然現在她也很小——就開始了,會有人把她的血抽出來,又送回去,總之是一些令她記憶不清的事情,而且很痛苦。
所以這時候西西臉有些白,也有些虛弱,不過心情還不錯,因為痛苦畢竟已經過去了,而且再過兩天就又可以見到那個溫柔的身影。
小孩子大概真隻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想。
注視著這道小小的身影回到宮中,自己脫掉重重的衣服,慣常穿一件結實方便的單衣,她就又一個人跑去了後院。
反正也沒有人管,西西自己攀著爬到這支秋千上,在這時看來它還很新,繩子綁得非常工整,很細心地打磨掉了毛刺,又抹了蠟,板子的尖角也全都抹平,厚實平整的棗木,看起來是個非常漂亮的秋千。
對著院子的後牆,西西兩顆眉頭皺著,扭著小小的身子奮力動著,但她造成的波動實在太小、又太不規律了。
李西洲下意識抬手推了一下,但像拂過一幅畫紙。
麟血漸漸被封鎖乾淨,這個夢不再那樣沉了,她能夠從中蘇醒了過來,漸漸意識到了自我。
但她確實和這童稚的女孩兒之間隔著一層永遠摸不到、穿不透的壁障——那是過去,她是現在;那是那片溫柔的靈境,而她是在十幾年後的夢中。
怎麼才能接近你呢?怎麼才能進入其中。
李西洲怔怔想,難道清醒過來之後,就再也回不去了嗎。
“沒關係,等西西長大了就能把秋千打起來了。”她們又相見了,那道溫柔的語聲蹲在西西身邊。
西西緊緊皺著眉,小臉煩悶地盯著這支秋千。
還記得她初次見到身旁這張溫柔美麗的麵容時是很小心翼翼的,十分懂事的樣子,生怕人家離開。現在見了幾回,感知到了那份溺愛和包容,就開始發小孩子脾氣了。
“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西西撒嬌道。
那道身影立起來,拿手比了比自己,笑道:“等西西長得和我一樣高,就長大啦。”
“啊~~要那麼久啊~~”
“能告訴我要怎麼才能進入洛神宮嗎?”李西洲忽然開口問道,“彆隻顧著跟她玩兒了。”
但那道身影沒有反應,聽不見也看不見,依然彎著腰輕聲笑語:“也沒有很久啊,等西西長大了,我們再來玩兒這個秋千好不好?”
……
……
自從來到二月,又過了許多天了。
裴液沒有計數,總之他每天在明月宮與朱鏡殿之間遊蕩,永遠維持著需要維持的狀態,白天、黑夜、日期於他都沒有區彆。
頗為晴朗的一天,裴液再次立在明月宮門前,這些天來這條小徑都被他走得不那麼荒舊了。
已經很多次了,所謂的生死之間的劍。
對裴液來說,就是生的時候出一劍,然後就死了。
有時候裴液也難免懷疑,老人的瞎扯可能是從年輕到老的。他從來也沒有真個教過人,自己算是他的練手作,那些聽起來很厲害的說法大概是他的親身感悟,但恐怕並非真理。自己可能是本身太厲害,才對著他的邪法也練了個七七八八。
但有時候他也想,這是對的。
他好像真的每一次都覺得自己一定能比裡麵那位男子更快了,而且不知為何每一次都更加自信,分明上一次才被再次砍下這顆自信的頭顱。
但反正他每次立在這門前時都覺得自己能行。
這次也一樣。
裴液撫劍時低了低頭,風早已不那樣刀子般割人了,梆硬的地麵上冒出來一兩點針尖般的綠點,瞧著是軟而柔嫩,但確實是推開了冷硬似冰的凍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