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是‘甲十三’。”
“哦。”
“至於修為,不是一個鶴檢必須的東西,大多時候來說,你不如一個緇衣,但有些時候,你足以超過一名謁闕的上限。在恰當的時候把自己放在恰當的位置,我認為你很熟練。”李緘在桌前低著頭,有力的手指向左一挪,撥了張白紙來,“然後,我們就可以立個新的案子了。”
他伸手拈來支筆,隨手蘸了蘸墨:“秘級……‘皆見皆聞’吧,優先位次‘第一’。”
裴液微怔:“什麼?”
“【朱鏡殿刺長公主案】”李緘平聲道,提筆在紙上斜斜寫下這七個字,“二十三年前,‘蜃城’居後謀劃,刺我大唐皇後,昨夜再行謀逆之舉,刺我真血長女。清查此所謂‘蜃城’,無論其後是誰,依律必定誅殺。”
他擱下筆,取章蓋了,把這張紙遞向裴液:“這案子關乎帝國根基,整個仙人台的巡檢都會接,也會同傳南衙、大理寺,裴鶴檢既然在這裡,就第一個接了吧。”
裴液看著老人平實的眉,這張臉一如既往地沉穩,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但裴液意識到,反攻開始了。
高來高去慣了,裴液都快忘了大明宮有守衛、大唐也有律法。
隻因他搏殺的幾乎是製訂這些律法的人,正如對方無法用南衙查他,他也很難向大理寺舉報魚嗣誠在宮中毒殺公主。
麒麟注視、皇帝居住的地方發生的事,輪得到衙門去管嗎?
但有些事情好像又一直都是在律法之中的。
如果你習慣了忽視它,等意識到的時候可能就已脫不開這張網的絞殺。
隨著【明月之刺】案的落定,兩名青風使的屍體已經陳列在仙人台裡,他們刺殺的手段證據確鑿,雁檢裴液親自撰寫的案卷。那麼蜃城當然就該被掀起來,而且是沒有理由不被諸衙門合力掀起來。
南衙現在明麵上是元照的地盤,暗麵下是五姓的盤根錯節,無論哪方,都會很樂意向著燕王一派壓迫。
如果對蜃城完成了清查,揪住了那位指使一切的人,就算他貴為燕王世子、就算輔佐他的是北疆曾經戰功赫赫的將軍,他們又有什麼理由不被斬首示眾呢?在神京這樣的地界,罪名一旦定下,難道他們還能逃去什麼地方嗎?
裴液接過這張紙,李緘則似乎隻是如常批了件案子,收好印章斂袖道:“自上次後你經由西庭心承了【參星守】之位,是不是還沒用過。”
“不是說,要得了完整仙權才能鏈接真天。”
“是,真天之權,須得完整‘實沈’才行。不過仙人台所錄之【照主】裡,誰也沒有完整仙權,更無西庭心,依然可以承接神名,運使神力。於你而言,【參星守】之名應當是大大增強,不過我此前也沒有案例,此番離京,你可以試試。”
“離京……我去什麼地方?”
裴液確實在神京待不住,“觜星權”還沒有著落,西庭心還懸而未決,他知道雍戟還在做事,是不可能安閒下來的。
但正如李緘所說,他善於且習慣把自己放在合適的位置,城外事態如何,自己如何切入,得先來詢問仙人台的布局。
“唔,神京之外,前期的勘探基本也完成了,正在下一個階段。具體執行上的事情,你可去西樓詢問張中丞。”李緘道,“這份新案的立案、你舊案的歸檔,也都交由他吧。”
“唔,好。”
李緘點點頭,似乎也沒了什麼話題,向他微一頷首,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但裴液卻沒有挪步,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李台主。”
“嗯?”
“我想向您問一個問題……不知這裡方不方便。”
“請說。”
“請問,我能進入‘命犬’嗎?”
李緘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什麼也不了解,隻做了回客,就看上我們了麼。”
“想在這時向您了解。”裴液道。
李緘安靜了一下:“首先,我要向你提醒,不要在任何地方透露你見過‘命犬’的人,更不要讓人知道你認識他們。”
裴液點頭。
“其次,你當然可以加入命犬,我們目前是把你當做下一位成員來觀察的。”李緘看著他,裴液再次感受到了許綽那句“李緘講話是為了精確,沒有隱語,也不好打什麼機鋒”。
他確實有一說一。
“不過,你能不能進入‘西王母之夢’,並不是我們決定的。”李緘道,“如果你是經由我們的允諾而進來,那麼以後也就可能被我們拒之門外。”
“那,是什麼決定的?”
“兩件事。”李緘道,“第一件事,是王母的遺惠。傳說西王母在死去前,向人世間投下了她的遺產,後來拾得西王母饋贈的人,就獲得了被邀請入夢的資格。西庭心也是她的遺贈,或者說就是最珍貴的一件遺贈。”
“那我現在……”
“不止現在,還要更早。在你剛剛取得西庭心時,我就注意到你了。”李緘瞧著他,“當然,它還在彆人身上時,我也注意到了。”
裴液猛地一悚,怔怔望向了麵前的老人。
“所以,‘西庭心’一直是一件漂流中的東西。”李緘道,“它可能的主人我們一直在觀察,一開始是越沐舟,後來是瞿燭,再後來是你,我們都可以接受,當然,下一個也可能是雍戟。”
李緘聲音平實:“我希望是你,如果是雍的話,事情就會很麻煩。但畢竟,還是要等它真正落定。”
裴液沉默一下:“你指的落定,溝通真天之權嗎?”
“可以如此理解。”
“好,那第二件事呢?”
“你知道,‘命犬’是什麼意思嗎?”李緘也難得沉默一下,道。
“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幾條追逐命運的狗。”李緘瞧向他,“裴液,每個拾得王母遺贈的人都有為之效死的理由,那麼你的理由、或者說理想是什麼呢?”
理想,實在對裴液是一個罕少接觸的詞。
但他隻微微怔了一下,張口道:“殺了太一真龍仙君啊。”
李緘沉默看著他,他無所畏懼地直視著李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