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其實……你也沒必要被捅窟窿。”裴液喘了一會兒，“這剩下三個人太厲害了，不如不招惹。”
“這三個人確實比我想象中棘手太多。”男子皺著一雙挺好看的眉毛，“我此前和那個灃水使有過兩次短暫接觸，那時他在我眼中有很多破綻，但這回卻全不見了，而且他們三人的動作太協調一體了——我這次本來是想再殺他們一謁闕一摶身的，誰知剛殺一個就險些被憋死在那兒。”
“你上回見他是什麼時候？”
“隻一個月前。”
“那你是說，他一個月裡脫胎換骨了？”裴液後腦頂著石壁，“除非這個人也叫裴液。”
祝高陽向側麵舉起拳頭，胳膊一伸，輕輕懟在了他的臉上。
“我覺得，跟他們蜃城的東西有關。”裴液含糊道，“根據我的經驗，這些奇奇怪怪的組織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秘法。”
“你應該是對的。”
“但隨便吧，咱們不招惹了。”裴液想，“咱們避開他們，等你能再飛的時候，咱們再去尋下一個水塢——彆挨著了，挑著撿著來。”
“言之有理。”
“怎麼隻附和，你就沒什麼想法嗎，鶴檢前輩。”
“我覺得，我應該是中毒了。”
“……”
裴液一挺身竄了起來。身旁男子倚在石上，他麵色白得嚇人，虛汗從額頭淌下來……裴液目光落在他袒開的胸膛上，那駭人的裂口本該早就被真玄封死，但這時依然淌著血，一些浮光微閃的幽碧在裡麵小蟲般蠕動。
“……沒事。”裴液深深吸了口氣，“沒事祝哥，我能治。”
“也不隻是毒。”祝高陽皺著眉，似在尋找和感受，“我覺得，是還有些其他的東西。”
裴液在他麵前盤腿坐下來，剝開男子的上衫，這道可怖的傷口距離心臟隻有三寸，周圍擠壓出大片的淤血，外徑已幾乎成了肉糜。
“沒事，先把毒祛了。”裴液緩緩抬手，距離他傷口一寸之時停住。
然後他闔上眼，液滴般的金火從他指尖瀝了出來，這些純正明亮的精靈向前伸出了蝸牛般的觸角，在幾下試探後攀住了男子的傷口。
然後它們沿著血管、沿著筋肉脈絡分成千絲萬縷流淌了進去，這個過程對少年的操控要求極高，幾個呼吸間他就已沁出汗滴。
“……你怎麼連……麒麟火都有？聖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彆閒話，麟火熱達三離，你自己護住心脈！”
“放心，這傷不到我。”祝高陽笑笑，又道，“你要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以到雲琅山躲避。”
“借花獻佛，雲琅山跟你有什麼乾係。”
“我是想讓你來洞庭，但我在洞庭畢竟不是說了就算嘛。”祝高陽道，“我是給你指條明路。”
裴液不言，他盯著這蠕動般的毒素，其中幽冷妖異之感與蜃境如出一轍，和當日李蠶南所中之毒相差仿佛，隻是更濃更烈。
所幸在當時借火的四十多天後，螭火已完成了對這一神異火焰的解析，將之複刻了出來。複刻麒麟火對玄氣消耗甚巨，但這純陽如金、淨穢滌塵的火焰確實隻要與毒素等量的一掬，即足以將其全部消去了。
將這層幽碧從傷口中滌除之後，裴液深吸口氣睜開眼睛，祝高陽朝他點點頭，示意確實無礙了。
兩人目光落在恢複了血色的傷口中，祝高陽所言的“另一種東西”此時顯現出來了。裴液這時才意識到，剛剛所見那小蟲般的蠕動原來並非毒素所帶來，而是來自這些血肉本身。
細小的、擺動的小小肉芽，密密麻麻得簡直令人驚悚，裴液下意識就要再捏出一蓬麟火，但祝高陽搖了搖頭：“你剛剛已經覆蓋它們了，但沒起到什麼作用……它們是和我的血肉連在一起的。”
“可麟火是世間一切陰冷詭譎之天敵……”裴液怔了怔，沒再說下去。
“可能它和麟火是同一位格吧。”祝高陽道，再次認真感受了片刻，“真奇妙，它們真的完全與我血肉融合為一，我根本挑不出它們來，也沒覺出任何特異，好像就是我自己的肉。”
“但他們肯定不會把無用的東西送到你身上。”
“言之有理。”
兩人安靜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同時向水邊看去。
一頭陰冷的鱗物從水麵浮現了出來，那是裴液沒見過的形象，大小如孩童，伏地，遍體硬鱗片，有利牙尖爪。
“水虎。”祝高陽道。
在它旁邊，另一隻醜陋陰狠的水妖也從沙中露出了頭，這個裴液認得了，是一隻水狐。
然後是三隻、四隻……魚、蠑、龜，千奇百異，有的陰醜，有的靈美，有的敏捷危險，有的敦實緩慢，全都一動不動盯著二人。
裴液和水狐打過交道，這是種凶狠陰毒，卻生性膽小的生靈，如非必要絕不離開沙子。它有殺人的天性，卻無害人的天性，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溝通。
但現在麵前這隻卻將身體全然袒露了出來，而且直直地盯著二人。
所有其他的水妖水靈也都一樣。
它們當然不是屍體，但裴液從中感受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致感，那不是自然生命應有的生機。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這是什麼。”
“不知道，以前從沒見過。”
“這些水妖能追蹤到你身上那些肉。”
“看來是的。”
“這些水妖看起來是蜃城掌控的。”
“看來是的。”
“那麼我們被發現了。”
“……看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