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一個人會同時喜歡兩個人嗎?”裴液怔怔看著雨幕。
若是彆人問出這個問題,祝高陽要麼蔑哂,要麼大笑,但他瞧瞧身旁的少年,心知這問題真誠又可愛,令他含笑揉了揉少年的頭。
裴液皺眉瞥他。
“你怎麼同時喜歡兩個人了?”
“我沒說我……算了,我覺得,我見色起意。”裴液怔怔仰著頭,“我頂壞。我根本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喜歡縹青。”
“哦,其中一個是那位李小掌門啊,那是俊秀人物。”祝高陽拍拍他肩膀,“好眼光!”
“那是以前在博望時候的事了,後來我要來神京,我們就分開了。”
“然後呢,你又對什麼人見色起意……不會是明劍主吧?!”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莫名更煩了:“你彆老添亂。”
“這真冤枉。”祝高陽笑。
“我和縹青分開,其實也就才……七個月。”裴液低聲道,“我一直很想念她,但是這次來到神京,我好像……好像又對彆人動心。”
雨和霧一起在風中飄著,裴液仰頭頂著石頭,毫無保留地輕聲袒露:“前夜裡我忽然見到縹青,心裡好像猛地一塊布給扯去了。我一下想起來,我好像很久……有二三十天沒有想念她了,雖然那些天確實有另外的事情……反正,那時候我第一時間感到很羞愧,因為我以為我這麼快就不喜歡她了。但馬上我發現自己還是非常非常想她,一見到她心裡就……你懂不懂那種感覺。”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就更羞愧了……我現在又挺害怕見到她。”
他屈起一條腿,把劍往懷裡抱了抱。
“講完了?”
“祝哥,我想不通為什麼。書上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以為,如果喜歡女兒家是這樣的。”裴液越理越發現情字真是纏成一團,因為這時候他又想起和縹青在博望之時,那時他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但他們分開了,他從來沒有登上衣嵐山。
祝高陽笑笑:“因為本來就沒有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因為這就是很自然的事。這個世界上本就有的人薄情,有的人專情,有的人多情……你心腸很熱,重情義,容易被觸動,到了情事上,難免千絲百纏。”祝高陽笑歎一聲,“你先前喜歡一個人,可是長久不見,自然漸漸淡去,難免對身前人怦然心動;若哪天忽然身前人遠去,你又和第一個際會,說不定那些舊情又重新釀得深厚悠長……這有什麼好想不開的呢。”
“可是……”
“你因之感到痛苦,是因為你還不知道要把情和理分開,你總想要知行合一,想要情跟著你的腦子走,但你又管不住它。”祝高陽看向他。
裴液一怔。
“如果你問我,我就告訴你,不要去多想了,情事唯能隨著情自然的流淌而變化,你的理性想不明白,也改變不了。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想明白了、豁然開朗了,那是情已走完它的路,自行退去了。”
裴液怔著:“這樣啊……”
祝高陽又揉揉他頭,笑:“你也不是見色起意,可彆把自己看得忒不值錢,你是一等一的好男兒,要得到你的敬佩和愛戀,也非得是一樣一等一的人才行。”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難以啟齒:“可是、可是我就是受她美色誘惑……”
祝高陽嚴肅偏頭,低聲道:“你若是完全不受,那就是不舉了。”
“……這樣嗎?”
“嗯啊,除非你是見到一個好看的就有非分之想——你在神京有遇到好看的姑娘嗎?”
“非常多!!”
“有想法嗎?”
裴液想了想,又仰頭想了想,撥浪鼓似得搖頭。
“所以你就不是嘛!”祝高陽笑,拍拍肩膀,仿佛完成了對少年的道德救贖。
他一笑,裴液也覺得莫名輕鬆很多,憂愁的心事消散不少。
祝高陽一抬手,高高指道:“你瞧!這雨滾滾而來,又滾滾而去,咱們江湖兒女,暫聚還散,如萍似雲。今日你以為你在神京,焉知明日不會忽然浪跡他方?一生百年,又能得幾回真情呢,不必過分糾結愁腸了。”
裴液怔怔望去,天際雲雨滾滾,確實令他想到,自己以為將去神京,轉頭又在崆峒履險;待得以為要長居少隴府,領了少羽監之職,卻轉眼又醒在南衙囹圄之中……
是啊,我們江湖兒女……念及此時他心胸開闊,一時覺得這些迂曲也沒什麼可煩憂了,喜歡就得承認,喜歡兩個就得承認喜歡兩個,好男兒敢作敢當!
當然選還是隻能選一個。
裴液推了推祝高陽,皺眉道:“祝哥,那,那我問你些具體上的事情?”
“嗯,你說。”祝高陽愜意地眯著眼,他今年二十七歲,卻忽然感受到一種做父親的美妙,這兒子天真可愛、又有天賦品行,令他解惑之後頗為自得……當然這種心思萬萬不能說出來。
“就是,我這回出來,之所以橫衝直撞、心神不寧,其實是我心裡一直想找她。”裴液道,“她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就、就隻抱了抱我,我挺惱也挺擔心她……就是,我想問問,祝哥你說如果喜歡一個人,會對他隱瞞這麼多東西嗎?”
“‘抱了抱’你啊……我還以為是你單相思呢。”祝高陽笑,越覺像聽兒子講述年幼的心事,不過他沒太聽明白,道,“你這也太亂了,什麼走、走哪兒了,又瞞了你什麼……算了,你先說,你這個第二個‘見色起意’的是誰,什麼人?”
裴液道:“李西洲。”
“……”
“……”
“誰?”
“李西洲。許綽。晉陽殿下。”
裴液瞧著祝高陽,祝高陽沉默地瞧著他。
祝高陽煩了。
那種父慈子孝的幻想一下子遠去了,再也抓不著,他惱道:“你怎麼那麼會攀高枝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