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水易主的事在江湖的暗麵,也需要再傳一傳,兩人現下還沒聽到什麼風聲。但羽鱗試卻是毋庸諱言的盛事,無論相不相識,總能攀談兩句。
裴液其實年節之後一直與神京有些脫節,毫不知曉江湖上幾月來的風聞,算是難得有個能夠接洽的機會。不過他們也沒再招手跟人搭話了,都是祝高陽給裴液講一些門派的趣聞和軼事。
而到了快日落的時候,鎮子就肉眼可見得更加熱鬨起來了。
畢竟走夜路的還是少,更多人是算準了行程,正好日落前來此處歇腳。裴液和祝高陽在燈火初上時下樓吃飯,騰騰的熱氣升騰在被冷雨洗淨的空中,堂裡桌子快要坐滿了,酒菜氣漸漸充溢起來。
“你瞧,那一定是‘太行’弟子。”祝高陽抬筷一指,角落裡坐著四位男女,各自都是一笠一劍。
“你不是說,沒法見了人就知道門派嗎。”兩人在角落最後一張小空桌坐下,裴液把黑貓放在腿上。
“這家不一樣。”祝高陽笑笑,“人家說,‘南白鹿,北太行’,太行與白鹿相似,也是殺氣很重、天下行走。如今參加羽鱗試他們也是各自聚往神京,並無主要的隊伍。若要辨認,你記住,他們尤愛以鬥笠黑紗為裝扮,並且常配一劍一弓,箭術非凡,那是太行雪山裡射鷹殺豹造就的傳統。”
“這家竟與白鹿宮齊名嗎?”
“三十三劍門裡,白鹿宮在上五,太行在中十二,算是差著一層。”
“那這諺語將兩家並稱?”
“是啊,所以南邊人們不大說這句。”祝高陽笑。
兩人要了四個饅頭,兩盤熱炒,一盆骨湯,等菜的間隙從言談辨認,祝高陽又給少年指出兩個道家弟子、三個點蒼弟子,以及一行六人的西南小派——後兩者都坐得離他們很近。
堂中江湖人多,但有隱蔽之言,大家都會真氣傳音,所以聽著哪桌上說著說著忽然聲音消失了,那就是說些小話,人們都習慣,也不大在意。
不過點蒼的朋友似乎沒有這種意識,正如傳聞中豪邁,飲酒笑談旁若無人。
“你們走渭水還則罷了,我走澇河之上,偌大百裡水域,問遍漁村,竟然一個肯開船的都無。”一人笑道,“那真是見鬼了。”
“那不是他們本地水幫的禁令嗎。”
“我隻奇怪,這些水幫竟然有如此威嚴,一聲令下,真叫河上一條船都無。”頭一人繼續道,“且也不知曉是做什麼。”
“我倒隱約聽到些消息——不是澇水,而是整個八水之上,所有水塢同時有所動作。”另一人道,“……這些天八水上風聲確實不大對,確實不知曉在弄些什麼。”
“你真扯淡,八水漫延近千裡,你說全有動作?”
“我聽來的,唬你乾甚。”
頭一人眉頭緊皺,回過頭起身一抱拳,高聲喊道:“那邊幾位太行的朋友,你們途徑八水,知曉什麼消息嗎?”
太行那邊四人相顧幾眼,三人都沒說話,一人抱拳道:“點蒼的朋友麼?八水上如今‘饗宴水主’,船皆禁行,多的就不知曉了。”
言罷低下頭,似乎不欲再言。
“想什麼……想鹽水煮?煮什麼?朋友,勞煩你把話說清啊!”
另一邊響起道清平些的聲音:“朋友,八百裡水係,萬船禁行七日,言落即成,還不懂麼?你能問出什麼來呢?”
點蒼這人酒醒了些,搖搖頭,喃喃道:“是啊,怎麼會這樣大的陣仗……偏偏在羽鱗將開之時,難道不怕天下耳目嗎?”
“京畿周圍八百裡,人家說封水就封水,這種人怕什麼耳目?”道家弟子抱了抱拳,“八水江湖上現下都沒有封鎖消息,你尋本地幫眾一打聽就知曉了,饗宴水主,乃是為了一位‘水君’登位,至於這水君是誰……朋友看看熱鬨就好,莫往下深究了……水深千尺,有滑墜之虞。”
點蒼這人搖了搖腦袋:“神京現下有什麼大事?除了羽鱗試,就是……”
他酒醒了些。
“就是麟血測。”祝高陽含笑幫他補上。
點蒼這人瞧了他一眼,抱拳一禮,不說話了。
大堂裡也沒人再說話。
大唐一朝一度的儲君定成之祭儀,不容置喙,也無須置喙,所有涉及這位人選的討論都是最嚴肅隱秘的話題,隻合出現在各自門派掌舵人的私談中,每一絲每一縷都決定著無數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不眨眼地仰頭盯著,但所有人都不會說出口。
“在江湖言江湖。”倒是太行那邊弟子講話了,“羽榜將更,這兒有名列鳧榜的俠士嗎?”
堂中都笑,點蒼之人道:“你若去神京客棧問一圈說不定能捉到,現下住這兒的都是腳程慢的。”
祝高陽笑了笑,向裴液道:“說起來,我在鶴榜還前進了幾名。”
裴液一怔,他知曉四月初的鶴鳧更新稱為“試前冊”,意即羽鱗試前落定的排名,而後將以此為底本進行羽鱗試,鶴榜自然也會更新……但他沒懂男子為什麼會前進。
“你花錢了?”
“紀長雲、令狐渠、張夢秋。至少死了三個,我現下排二百九十三。”祝高陽屈指數道,“你再努努力,看能不能把我送進二百九十以內。”
“……”
裴液挺懶得理他,這時小二在櫃台邊喊:“各位俠士!三月國報剛出,羽鱗試占了頗多版麵,欲知江湖大事,不如取一份看?”
點蒼弟子抬手:“險些忘了,快來一份!”
小二笑道:“領取不易,承惠三十文。”
“好說,拿來!”
裴液本來也正要舉手,這時頓了頓,向旁桌探頭:“……同看一份成麼?”
話沒說完被祝高陽按著腦門推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