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剛剛與渭水塢主、趙靈均的爭鬥中受了些傷,裴少俠想說什麼?”
“鱗尾拍上去的傷豈能與這些一樣?!”裴液道,“你是被水主所傷!”
“傷在何處?”
“就在胸口。”
聶傷衡蹙眉直視著他,抬手緩緩扒開了自己胸襟——清白無痕的肌膚,強健有力的搏動。裴液想象中的,鱗片的印痕、骨肉的塌陷……一樣沒有。
“……”
裴液倒退一步,又一步,然後猛地轉身掠走,從大雨之中破開一條空路,他徑直掠回天山之船,一把推開艙門,直視著艙裡微愕抬頭的幾人。
祝高陽先捕捉到他的失魂落魄,穩聲道:“彆慌,出什麼事了?”
男子熟悉的清聲令少年抓住根水草:“祝、祝哥,事情不對,你還記得剛剛的兩位水主嗎?現下它們痕跡全消失了,聶前輩不記得他們交戰……”
他話說到一半聲音低下去了,因為瞧見了男子臉上的茫然。
“……你慢慢說,水主什麼時候現身了。”祝高陽瞧著他,“咱們不是一同來的嗎?”
“咱們是一同來的。”裴液微啞道,直直盯著他,“咱們到了岸畔,見五艘船隱在霧中,然後石簪雪過來,咱們敘了兩句。之後聶傷衡就現身江麵,誅殺了五位渭水塢首領,再然後、再然後那霧就驅散了,裡麵趙靈均盤坐著,剖開了一條水主,又禦使著一條水主……”
裴液喘了兩口,他極力詳細地描述著那幅畫麵,寄希望於每一個能喚起他們記憶的細節:“然後,趙靈均以【觀世十二寸】殺我,李賀前輩擊退了他……捉住了他,但他被赤色犀蛟吞吃,然後與之一同消失了。”
艙中安靜。
石簪雪微微點頭:“我是那時而來……”
裴液死死盯著李賀。
李賀麵上神色不多,他沉默了一會兒:“我與趙靈均鬥而勝之,後來他隨大雨而隱,並未見什麼水主。”
“……”裴液低頭抿了抿嘴唇:“案卷,信件,很多消息仙人台都有留痕的,水主的事情我們上報過……查一查。”
羽檢領命而去。
裴液瞧著艙中幾人,幾人也一同瞧著他。聶傷衡這時也從後麵跟來,進了屋子,一時無言。
“那在你們看來,如今是什麼形勢呢?”裴液微啞道。
祝高陽靜思片刻,慎重道:“我們追查蜃城至此,趙靈均脫手。靈境之內似有劇變,以致大雨,疑為【白水】所致。”
“不錯,你既知道靈境,祝哥。”裴液直直盯著他,緩聲道,“怎麼會忘了水主呢?靈境、靈境之消息,大半都與此相牽啊……”
祝高陽皺眉打斷:“靈境不可狀,自古以來誰也捉不到它的痕跡,從來隻存在於傳說中……咱們豈得到什麼消息?”
“我和你說過的祝高陽!!”裴液忽然怒喝,“五天前在船上,咱們兩個,我跟你說了靈境的三條原則!那是在宮裡的時候,殿下從《洛川尋渡》裡解出告知我的,後來她進了靈境,我放心不下……這些事我都和你說過的!!”
少年的暴怒鎮住了所有人,他沒跟任何人生氣,隻直直盯著男子,祝高陽唇抿成一線,隻道:“……你說殿下進了靈境?哪個殿下?”
“……還能哪個殿下?你知道靈境之中【白水】有變,那不正是雍戟與殿下爭奪……或者他已得手所致嗎?”
石簪雪這時猶豫道:“是晉陽殿下嗎……殿下她這些天一直在神京啊,出入修文館與宮中,我門與之有過接洽的。”
裴液不答,隻依然盯著祝高陽。
祝高陽死死皺著眉,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也沒得到過殿下離京的消息。”
前麵所有的措手不及加起來也沒有此刻令裴液惶然,一顆心如墜冰窖,他倒退一步,一言不發猛地按劍轉身,大步而去。
祝高陽一掠而出,跟上來:“你去哪兒?”
“回京。”
“我與你同去。”
裴液頓住,轉過頭看著男子,喉嚨啞了啞:“對不住祝哥,我不該跟你惱……事情不對,我現下有些急事要做,你不必擔憂。”
男子有力的手握住他小臂:“何必說這些。究竟怎麼了?”
裴液默然片刻:“祝哥,你們都把她忘了,我要去神京城找……幫我遣一匹快馬。”
祝高陽也頓了會兒:“我確實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不過你身懷【鶉首】,我信任你,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可以留個方案下來,我們會參照的。”
裴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們該如何便如何就好,我覺得也關係不大……反正我會去找李緘的。”
“好。”
兩人飛臨岸邊,羽檢已牽了麟血馬過來,裴液提劍翻身上馬,正要驅馳,祝高陽將自己鬥笠摘下來,“啪嗒”扣在了他腦袋上。
“……”
兩人對視一眼,微一頷首,裴液奮力馳馬,已沒入雨霧中去了。
白雨如豆,打在臉上的痛感也如豆,裴液撞開雨霧,蹄子在濕滑泥濘的路上全速飛馳。
直到這個時候,裴液才抿了抿唇,試探而微啞喚了一聲:“……小貓?”
“嗯。”
“……”
“我記得。”
黑貓一如既往冷靜的聲音,像塊薄薄的冰玉,裴液亂撞了一刻鐘的心臟緩緩平穩了下來。
大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