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父老們不高興了，你代昆不過是一個贅婿，一個賣布的，怎麼就突然淩駕俺們之上了呢。
代昆不敢真殺人，團結第一，破壞了城內的團結，保不齊有人會暗殺自己，偷開城門。
老百姓隻能驅使，不能商量，骨乾力量還是得指望原先這幫巡城兵，他對吳州尹說，我已經派人請救兵去了，隻要撐過三日，白龍軍一定趕到。
吳州尹信他，完顏千戶也信他，城父老們隻得悻悻散去。
好在城下的元軍隻顧吵嚷，並不敢攻城，守城的金汁熬了一天都快熬成粘稠的膏狀物了，也沒派上用場。
代昆心急如焚，他的心理壓力極大，因為他根本就沒派人出城，一切都沒來得及，元軍就到了，他也不清楚白龍軍是否真的已經開始北伐，一切都是猜測。
他的壓力來自於各方麵，城外的敵軍不可怕，可怕的是城內的人心，他預判到了一些事情，對吳軒耳語了幾句。
過了半個時辰，嶽父代老爺拄著拐，在一群父老的簇擁下顫巍巍上了城頭，看到代昆便大喝一聲：“畜生，你給我跪下！”
代昆拱手道：“小婿甲胄在身，不能全禮，嶽父見諒。”
火器盛行後，盔甲依然少量裝備，以前那種動輒披三層重甲的情況銷聲匿跡，但隻穿身甲保護上身的很多，此刻代昆就穿了一件魚鱗甲的坎肩，腿上並無甲裙，他就是不想下跪墮了麵子。
代老爺說：“你是要害死全城百姓，你馬上開城門，放他們過去。”
代昆說：“大軍入城，楚州就完了，恕小婿不能從命。”
代老爺說：“你早開城門放他們走不就好了，越惹怒他們，禍事越大。”
代昆知道講不通了，歎一口氣，拔出腰刀來：“嶽父，我說過言和者立斬，至親也不能例外，得罪了！”
說著揮刀向嶽父的天靈蓋砍去，說時遲那時快，吳軒拔刀格擋，金鐵交鳴之聲響起，刀鋒距離代老爺隻有一拳距離。
代老爺當場嚇尿。
吳軒動動嘴，沒想出合適的台詞，還是他爹出來打圓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以後不要提開城門了，城外不是朝廷大軍，是潰兵，決不能進城。”
又是一場危機被化解，老百姓們總算消停了，男的登城協防，女的在家做飯，把飯食抬到城牆上一起吃，代昆讓他們都睜眼看看外麵的情況，兩萬如狼似虎饑渴了許久的丘，進城來能有個好？
元軍打不進楚州，回頭就把最近的山陽縣給洗了，山陽縣並未歸宋，在懵懂不知的情況下就被敗兵洗劫一空，搶了糧倉便有了軍糧，又從縣衙裡搜集了幾百件老舊兵器，劫走百十個婦人，依舊回到楚州城下，燒火烤肉，飲酒狂歡，到了夜晚，婦人啼哭之聲傳來，楚州再無人敢提開門。
到了第七日，宋軍仍未至，而城下元軍已經用山陽縣搶來的木材鐵器打造好了工程器械，烏泱泱的湧上來，渡過護城河，搭起雲梯爬牆，城上開槍放炮，潑灑金汁，拚死抵抗。
老實說，這種級彆的攻防戰算不得激烈，比起當年的釣魚城之戰，慘烈和規模都差遠了，但對防守方來說，依然是不能承受之重。
人手太少，兵器匱乏，經驗缺乏，麵對城下兩萬瘋狂的士兵，他們疲於奔命，一個軍統司的探子，一個十歲的老軍，一個官，三人組成的班子能打成這樣，實屬不易。
鏖戰兩日，城上的火藥和弓箭都消耗完了，隻能拆房屋磚瓦做滾木礌石，城下元軍卻越戰越勇，這種烈度和傷亡比例對他們來說簡直小兒科，打了兩天才死了百十個人，眼瞅著防禦越來越薄弱，打進楚州就在頃刻之間。
內部再次出現裂痕，有人說死守毫無意義，不如棄城逃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這隻是一部分的人意見，大多數人的家業就在城內，棄城就等於棄家，祖祖輩輩留下的房產，積攢的細軟，還有死都不願意離開故土的老人咋辦。
事到如今，代昆也不想強求大家了，願意走的就走，願意留的留下。
他本以為至少能有幾百人隨同自己留下，沒想到願意走的人更多，連吳州尹也舉家逃走，城富戶拖家帶口，背著細軟和糧食連夜出城，軍隊也走了個一乾二淨。
到頭來，隻剩下十幾個布店的夥計，還有沒走的吳軒。
黎明前的黑暗，代昆一邊綁著傷口，一邊對吳軒說：“老弟，你幫我個忙。”
吳軒說：“大哥你說。”
代昆說：“我叫馬玉昆，白龍軍軍統司密探，十年前奉命潛伏楚州，你記住這個名字，等白龍軍到了，你告訴他們我是怎麼死的，你和他們一起走，城守不住了，一起死沒意義。”
吳軒說：“大哥，你怎麼不走？”
代昆說：“我死在這，比較有意義。”
吳軒不解。
代昆說：“我幼時在四川釣魚城長大，親眼見過白龍王射死汪德臣，炸死蒙哥汗，我本是戰兵，卻做了個臥底，這十年熬得苦，我想堂堂正正的做一回戰兵，死的壯烈一些。”
吳軒還是不能理解：“大哥，你已經儘力了，現在走，誰也不會怪你。”
代昆搖搖頭：“我走了，這十年算什麼，等於啥也沒做啊，我要把一座完完整整的楚州城交給主公，才對得起我十年的苦熬，交不了城，我把命撂在這，也對得起十年的苦熬。”
吳軒似懂非懂，代大哥是個耿直人漢子，認準的事情寧死不退，也隻有這樣憨直，才能乾成事情，啥事都想著退路，繞路，就啥也成不了。
天亮了，城下的元軍大營炊煙嫋嫋，士兵們慢條斯理的擦拭著刀槍，準備下一輪的進攻。
而吳軒也準備離開了，他戀戀不舍的看著代昆：“大哥，來世再見。”
忽然吳軒看見了什麼，一個箭步上前，扒在垛口上看向南方。
紅日東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下，四個騎兵單腿駐地，跨著二大杠，佇立在地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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