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澎湃,比之封印鬼獸的都不遑多讓,守夜窮儘最後一絲氣力,努力動起食指,在地上畫出一道豎痕。
“很好,你是我的了,記住今日你的承諾。”
“我叫北槐。”
眼前一暗。
再一次睜眼的時候,自己竟身處在一處封閉的柱狀容器中,連鼻腔中都滿是溶液。
嗤的一聲,儀器打開,褪去了顏色的溶液流了一地,守夜勉強打開眼。
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白衣赤足的男子,風度翩翩。
後方幾個拿著紙筆的人倉皇撤退,隻有他赤足立於原地不動,任由儀器裡的溶液淌過他的腳踝。
“你醒了。”
“我叫北槐。”
“白窟一役後,你死了,是我救了你,並賦予了你全新的能力,讓你在斬道時期,便擁有了太虛之力——浩然正氣。”
守夜環眼打量四周,視野朦朧,什麼都看不清。
耳朵嗡嗡嗡的,接受信息的能力也還沒回來,隻是依靠記憶烙下這些話語,理解不得。
他從儀器中走出來,佝著身子,不知該往何處去,隻追尋著光望向了石門敞開的方向。
“去吧。”
“出了這扇門,你什麼都不會記得。”
“回歸你的紅衣人生,必要的時刻,你的浩然正氣會助你,而在更危急的時候……”
守夜回過頭,望著那個微妙的笑容,最後也什麼都記不住。
回到八宮裡,紅衣小隊健全,隻有正常的人員流動,並沒有同伴的死訊傳來。
封印鬼獸不見了。
跑出白窟後,居然也沒有大肆殺戮,跟成精了似的,該是隱入附近城池中了。
可此獠不除,後患無窮。
“再駐守一個月,如果還沒有探測到鬼獸氣息的話,蘭靈你們駐守這裡,老夫往城中尋去,若等白窟再啟那鬼獸再出的話,一切就都遲了。”
“可以,但還是需要小心,那封印鬼獸能力太詭異了……守夜,你打算先去哪?”
“天桑城,老夫和付止還有些交情,以天桑城為基礎,往四麵輻射,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摸出點什麼。”
“準了,單獨行動的話,小心一些。”
“你們也是。”
脫離紅衣小隊,從大山中再一次走進人口密集的城市,恍如隔世。
好像忘記了點什麼。
又好像一切,都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
“活著……”
“往前走就是了。”
……
“戴上這張麵具,忘記術金門,忘記痛苦過去,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天煞孤星,你是本座黃泉的人,你是閻王的天人五衰。”
“閻王……”
“不錯,你的生命,由本座賦予全新意義,你的衰敗之體,也將為本座所用。”
“靠近我的人,全都會沾染不詳,全都會死……”
“本座不會。”
“……”
“本座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幫我搜集‘淚家瞳’,隻要你答應,閻王便是你下一個家。”
天人五衰於是戴上麵具,告彆了久居十三年的術金門,跟了黃泉。
他大概能預知到閻王的未來了,可少年貪戀情誼,渴望得到認可,以及現實生活如夢幻般讓人沉醉,天人五衰不願意醒過來。
這麼多年,陸陸續續也為閻王拿到了一些淚家瞳,當然見證了閻王不變的麵具下,一代代人的變化。
還真如黃泉所言。
隻有他這個首座和自己沒變過。
在“天人五衰”之力的影響下,閻王成員幾年一換代,就沒有一個長命的。
渾渾噩噩,也是人生。
終於在這一天,天人五衰又一次收到了首座黃泉的指示:
“你和孟婆走一趟吧,神魔瞳出現在了雲侖山脈,能收下最好,收不下則另外伺機而動。”
首座黃泉,前期收集淚家瞳的意願很強。
到了中後期,他像是也被自己的能力影響到了,開始有所迷失。
他似乎遺忘了搜集淚家瞳的本質,是要圖個什麼,也似乎從一開始他便不知曉,隻是在盲目搜集。
天人五衰不管這些,半生走來,他見識過太多繁華與虛無,知曉存在本身並無多大意義。
“搜集淚家瞳”本身存在的意義,大過於“搜集淚家瞳是為了什麼”這個意義,畢竟這讓自己的人生有了動力。
哪曾想,這一次出手,碰上硬茬了。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那手拎小銅爐的姑娘涉世不深,身上那頭怪物,卻是恐怖無比。
命運,似乎便是如此無常。
前些年天人五衰還聽說過哪哪出了個封印鬼獸,但也沒去細究,畢竟走南闖北,這事兒跟自己關係不大。
今個兒,他竟撞上了這封印之體,兩三下就被拿住。
被封進“封神棺”時,生命氣機全部停下,藉借術金門禁術,天人五衰卻還能保有一絲靈智。
隻是,無力反抗!
那家夥,強到好像已經超過半聖的範疇了!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從棺材中被水鬼提走,又被隨手打入孤音崖下深海之中。
前半生為尋覓同伴而活,同伴全死了。
後半生為尋找淚家瞳而活,最後也因水鬼要以淚家瞳釣北域普玄薑氏半聖薑布衣,而入局深海。
深海之下,靈元全失。
這卻困不住坐擁一身術金門禁術的天人五衰,隻是需要些許時間恢複些氣力。
以消耗壽元為代價,隻消片刻,天人五衰自信可以逃出生天。
畢竟,術金門的術多源自祟陰邪神,可不僅僅是靠靈元才能施展,獻祭也行。
隻是,天意難測。
命運似乎很喜歡開玩笑,也很會讓人一時天堂,一時地獄。
氣力還沒恢複多少,順著海流,天人五衰流入了不知是誰的九死雷劫範疇中。
普通斬道渡劫,即便渡過了,也難以殺死他天人五衰。
怪了……
孤音崖上遇一鬼獸寄體,展露出了五大絕體中的封印之體,二話不說,封住了自己。
孤音崖下遇一紅衣,一以對抗鬼獸為使命的正義紅衣,他居然也是鬼獸寄體。
且力量展開來後,居然也是五大絕體之一,還是首屈一指的吞噬之體!
“紅衣?”
“鬼獸?”
這個世界有多荒謬,天人五衰領教過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後的死法,是在這滿目猩紅的瘋狂紅衣嘴下,成為他的血食。
天人五衰恢複了一些氣力。
他直到死,也沒有進行無意義的反抗。
在自身一片片血肉被撕扯吞下之時,沉淪深海,遐思無限,終末翻遍人生,不過“因果循環”之四字囚籠:
“我這一生,作惡多端,也算是在此,可以告一段落了。”
……
轟隆!
記憶殘碎,如大雨滂沱。
守夜眼珠顫動,不可置信望著麵前纏屍人,望著這締造一切的北槐。
他腦海裡閃過的,還有後續自己褪下紅衣,戴上全新的麵具,裝上三厭瞳目,成為閻王下一任天人五衰,也得以初步操控黃泉的畫麵。
還有上虛空島,吞噬暗部首座夜梟,以血世珠封聖,徹底拋卻過去、未來、信仰,隻為接下來更好找聖神殿堂複仇的畫麵。
還有渾渾噩噩失去理智,操縱黃泉,拿來三劫難眼的畫麵,找上愛蒼生問道的畫麵,以及今下,得知一切始作俑者都是北槐的畫麵。
過去、破碎、悲慘……
所有一切答案,昔日蒼生大帝都避開不談,而今他主動走來,走到了自己麵前。
“你……”
轟一聲響,衰敗之力炸開,天人五衰死死盯著麵前白衣赤足的北槐。
“不錯,是我。”
北槐笑著,伸手輕撫著他的頭頂,“一切,都是我,包括你的,也是我的,還記得嗎,你的承諾?”
守夜記憶轟炸,炸出了當時自己在白窟醒來,在大地上畫出的豎線。
麵前分明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個人,他卻賦予了紅衣小隊再一次新生,不報仇便枉走這一遭,要報仇便是對過往自我的否定……
“不、不、不……”
守夜腦海又亂了,一個個自我跳出來,搶奪身體的掌控權。
有星夜、有天人五衰、有夜梟,有吞噬過的每一個重要的,無足輕重的人與非人。
“騙我的……”
“不可能……”
“這絕對……”
啪!
北槐一巴掌轟在他天靈蓋上,槐枝刺破堅硬的軀體,開始入侵。
他全身繃帶不斷解開,整個人開始虛淡、半透明化……
這是戌化!
亦是鬼獸化!
“我知道你不會接受,也接受不了,而從一開始,我就沒想讓你接受。”
“你的身體,從頭到尾,都是在為此刻之我而做準備,結束你雜亂不堪的過去吧!”
“從今天起,我們隻有一個名字……”
纏屍人的繃帶徹底解開,生命之力炸成一灘獰笑著的霧水,從守夜的眼耳口鼻之間鑽入:
“北!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