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從門口快步走到桌旁坐下,開門見山道:“左先生,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不知你叫薛某來有何貴乾?”
“嗬嗬,薛先生不要急嘛,你先看看這個。”左重沒賣關子,掏出一張紙條推了過去。
薛正看了一眼,紙條上是個地址,位置在江北縣城,他不解地看著左重,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左重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房子成的母親在我手裡。”
薛正一臉迷惑:“她不是已經被貴局處決了嗎,莫非左先生還能起死回生?”
“既然薛先生這麼說,那我就告辭了,不過明日的【中央日報】會公布此事。”
見薛正還在裝糊塗,左重懶得再兜圈子,乾脆站起來朝外走去,同時心裡默數三二一。
“等等。”
薛正見他不似作偽,終於坐不住了,表情也第一次有了變化,直接伸手攔住了左重。
左重嘴角勾起,心道自己猜對了,隨即緩緩轉身走回座位。
薛正死死盯著他,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你是怎麼猜到的?”
“這很難嗎?”左重反問,繼而拿出一份文件,指著上麵的彙款記錄解釋道。
“房子成每個月都會給母親寄錢,數目一直不大,但從年初起突然變多,卻又沒有超出合理範疇。”
“以左某對貴軍的了解,這些錢差不多是房子成的全部收入,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看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交代後事。”
“年初,正是邱芳剛剛接近房子成準備策反他的時間,而房子成又恰好在此時將錢財都留給母親,這絕不是巧合。”
“如果我沒猜錯,房子成肯定看破了邱芳的真實身份,甚至準備將計就計通過對方打入鬼子內部。”
“我們假裝槍決房母那日,村莊外圍出現的武裝人員,應該是你們來營救房母的人吧,我說的對嗎?”
左重表情複雜,同樣是被色釉,人家房子成是怎麼做的,馬伯倉又是怎麼做的。
MD,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跟這群蟲豸在一起怎麼能搞好情報呢。
“啪~啪~啪~”
薛正一下一下拍著手,語帶欽佩道:“難怪大家都說軍統有兩個人最難對付,一個是戴局長,一個就是左先生你。”
話是這麼說,可薛正再次提高了左重的危險程度,房子成假投敵是社會部的最高機密,他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通報。
社會部原本計劃利用第四軍高層會議情報,幫助房子成獲得日本人的信任,沒想到金陵地下組織會提前向第四軍預警,導致計劃失敗。
西北更沒想到,日本人會把泄密的原因歸咎於軍統,還在金陵展開大搜查。
軍統提出合作之後,總部決定轉換思路,故意讓房子成落網再叛逃,讓其成為釘在鬼子顧問部的釘子。
畢竟左重名聲在外,由其負責的反諜案,哪怕是間接負責的反諜案,日本人也不會懷疑這是陷阱。
曆經一番周折,在日本人、偽政府、山城三方的【努力】下,事情即將重回正軌。
計劃確實不錯,唯一的意外是左重竟然這麼快就看出了破綻,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老兄謬讚了,謬讚了,都是兄弟們捧場。”
左重連連擺手,自己何德何能敢跟老戴齊名,畢竟離便宜老師撞山還要好幾年,他等撞山了再說這話也不遲嘛。
謙虛了兩句,左重恢複嚴肅,一口氣報了十幾個名字,這些都是被他快遞到社會部的軍統特工,也是此次交易的籌碼。
沒辦法,軍統在西北的外勤都快被左副局長薅禿了,交換俘虜不但可以給軍統回點血,還能增加聲望。
“老薛,我從來不為難朋友,他們手上沒有貴方的血,肚子裡的機密也被你們掏空了,不如放他們一條活路,讓我帶他們回家。”
左重語氣真摯,朝薛正伸出手:“這是我答應弟兄們的,還望貴黨多多理解。”
他沒有提過分的要求,更沒有提及那位在合適時間,出現在合適地點的第7師石師長。
薛正略一沉吟,堅定地將手伸向左重,用一名行將就木的老媽媽換十幾個特務,看似不值得,但這不是做買賣。
房子成放棄大好前途潛入敵營,在旁人眼裡,這同樣是【賠本生意】,那麼他在意了嗎?
成為一個地下黨人,注定要失去很多,隻有意誌最堅定的人才能走到最後。
可組織也是有溫度的,對於那些甘願深入虎穴的同誌,組織有義務為他們解決後顧之憂。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山城和西北的第一次戰俘交換很快開啟,地點在西北代表處門外。
房母戴著頭巾蹣跚走入代表處,軍統被俘特工低著頭與她擦肩而過,雙方交彙的瞬間,無數閃光燈不斷亮起。
社會各界對兩黨交換俘虜表示了讚賞,認為這是兄弟鬩牆外禦其侮的證明,某人風評竟好了不少??
偽政府的【金陵新報】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轉載了此事,還配發了現場照片,萬念俱灰卻要強撐著工作的房子成看到了報道。
照片中的背影與記憶中母親的背影逐漸重合,房子成喜極而泣,眼眶逐漸濕潤,記憶回到了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
“子成同誌,你要考慮清楚,這項任務需要你背負罵名,甚至要以叛徒的身份長期活動。”
“報告首長,我考慮的很清楚,作為黨員,我早已做好了為黨付出一切的準備。”
“好,在個人生活上你有什麼要求,組織會儘量滿足。”
“我家中隻剩下老母親,如果我不幸犧牲,希望組織能替我代為照料。”
“要不要再想一想?”
“不用了,那些犧牲在前線的戰士也有母親,國難當前,我等已再無後退的餘地。”
“是啊,我們再無後退的餘地了,放心,這件事我會安排,保重,子成同誌,勝利見。”
“勝利見。”
如果可以,誰人不想承歡膝下,可侵略者的鐵蹄仍在踐踏國土,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無法置身事外。
無論是果黨,還是地下黨,總有一群人選擇棲身黑暗,他們對得起國家,卻對不起家人。
古語有言,忠孝難兩全,莫不如是。
寫到最後,想起鄧恩銘烈士給母親寫的《訣彆》詩:【卅一年華轉瞬間,壯誌未酬奈何天。不惜惟我身先死,後繼頻頻慰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