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既下,天命難違,但她另有想法。
爵位改由那旁支庶孽來承襲,但東府這偌大的家業,人不能任由那旁支庶孽奪了去,有些事情,必須和那旁支庶孽提前言明。
寧國府不僅僅是一個爵位,還有田宅之契、莊鋪營生,可以說這些東西原本是一體的。
古人之繼承,是身份和財產的雙重繼承,而後人之繼承,隻繼承財產。
賈母現在的想法,卻是覺得爵位是皇帝老子下了旨意,已經夠便宜賈珩得了,如果連寧國一脈積攢的家私也落在那旁支庶孽手裡,寧榮二府,勢必雞犬不寧。
此刻不僅僅是賈母如此作想,就連一旁的賈赦也是臉色陰沉著,心頭怒意湧動。
他絕不容許這諾大的基業落在那黃口小兒手裡!
王夫人臉上同樣有著晦暗之色,衣袖中捏著佛珠的手,骨節發白。
她的寶玉,能不能承了西府的家業都兩說,現在東府就這般完完整整給了那賈珩?
簡直……天理不公。
鳳姐玉容幽幽,丹鳳眼眸光流轉,察言觀色,顯然也看出了這重關要,心道“哪怕等那賈珩接了聖旨,襲了爵,還有的鬨!”
尤氏則是緊緊抿著唇,心底幽幽一歎,賈珩襲爵之後,入主寧國府,她也會被趕出寧國府吧?
賈府眾人,一時間心思各異。
戴權在一旁看的,心頭暗自冷笑,賈府這幫人,向皇後娘娘身旁的夏守忠打點兒,想要攀高枝兒,當他戴公公不知道?
秦府,花廳之中——
秦業聽完賈珩所言,默然半晌,鄭重問道“賢婿,你如今入了天子的眼?下一步當如何?”
他宦海沉浮半生,年近花甲,幾經輾轉,才混了個工部郎中,而眼前少年卻因書稿幸進,聞達於天子,少年權貴,驟登高位,何其快意。
秦業心頭一時也說不出來什麼滋味。
賈珩歎了一口氣,道“嶽丈大人,這爵我原是不想襲的。”
秦業聞言,臉色就是倏然一變,凝重道“賢婿不要做傻事,聖上皇恩浩蕩,如果違逆旨意,隻怕好事變壞事。”
一旁的秦可卿也是投來關切目光。
賈珩沉吟道“如今天子詔書既下,廣布中外,的確難辭,但也不是絕對。”
就在這時,秦府仆人從庭院中而來,站在廊簷下,拱手道“老爺,門外來了個自稱榮國府管家的,求見姑爺,說宮中天使傳旨了,讓姑爺去寧府祠堂接旨。”
秦業皺了皺眉,道“賢婿,寧府的人來催了。”
秦可卿玉容現出憂切,說道“夫君……聖旨,不好違抗吧。”
林之孝顯然也不傻,知道賈珩多半是不願回寧府,直接搬出了聖旨,你賈珩再剛強,也不能抗旨吧?
賈珩沉吟了下,吩咐道“讓他先等我一刻鐘,我稍後就至。”
他自然不會名著抗旨,但不代表他不會陳情,向天子陳明心誌,尋找一個轉機。
否則,賈府中人對他招之即來,揮之即走,把他當成什麼了?
甚至,此刻賈府中人心頭的想法,他都有所猜測,多半是隻讓他承爵,國公府家業一點都彆想碰。
這等想法……
等那仆人轉身去回林之孝,迎著秦業的憂慮目光,賈珩朗聲道“嶽丈大人這裡可有奏疏章本?”
他的嶽丈怎麼也是朝廷五品官,不可能在書房中不備一些空白奏疏,以備書寫。
秦業愣了下,道“賢婿要做什麼?”
賈珩道“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個爵,我誠不想承襲,賈族中人,也不願樂見,既兩不相合,上疏以爭,雖不圖天子收回成命,隻願以明心誌。”
他還是想嘗試一下。
這個爵位,他要試著推辭掉,而且縱然推辭不掉,他也能堵住賈族中人來日的悠悠之口。
當年,李密為晉武帝召為太子冼馬,李密陳情一表,感人肺腑,那時,沒有人說李密抗旨,反而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他要書一封《辭爵表》,天子的旨意,昭告天下又如何?
隻要他奏疏寫的花團錦簇,感人肺腑,未嘗不能改易天子心意,至於詔書名發中外,恰恰是他不願坐享富貴,高風亮節的佐證。
天下隻會仰首以望,連什麼以直邀名都說不出來,因為人家不要這等襲來的爵位。
青史昭昭,說不得又是一樁佳話。
“崇平十四年,帝憫寧國坐罪失爵,欲以旁枝賈珩襲之,然珩固辭不受,賢德孝悌,不慕名位,自始譽滿海內……”
事實上,天子欲以他為尖刀,對付四王八公等勳貴,真的能成事嗎?
他個人認為是成不了的,陳漢兵製敗壞,非止一日。
尤其,讓他推到那個位置,讓他麵對賈族中人的攻訐,這是帝王下棋,不顧棋子想法的做派。
然後棋子的想法是,大丈夫功名利祿,提三尺劍,自取之!
而此表一上,不出意外,天子就會召見於他。
那時,他自有一番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