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叢綠堂
正是午後時分,天氣晴朗,可見夏日的日光照耀在室內,顆顆光粒透過窗欞柵欄,落在漆木桌案之上。
賈珩落座在一方漆木小幾之畔,手旁正自放著一個青花瓷茶盅,臉上難免現出思索之色。
陳瀟清眸瑩瑩如水,道:“如果你封親王,幾位閣臣雖未必反對,但仍可借助科道言官之口,對你口誅筆伐,以此試探你的心意。”
賈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道:“此事,其實也難說。”
幾位閣臣本就是一路宦海臣浮,這種借助輿論向他施壓的手法,運用的自是得心應手。
陳瀟想了想,麵色現出關切,問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賈珩道:“充耳不聞即是。”
“見你坦然受之,內閣對你勢必猜忌。”陳瀟柳眉挑了挑,目光閃爍了下,低聲道。
賈珩搖了搖頭,說道:“猜忌,什麼時候都是難以避免之事。”
顧若清在一旁看著賈珩與陳瀟一同敘話,清麗如霜的臉蛋兒上現出一抹思量之色。
……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不知不覺就是六天時間過去。
自新皇身隕之後,京中一下子徹底陷入緊張莫名的局勢當中,京營兵馬、錦衣府緹騎,以及五城兵馬司,兵丁四出,在整個神京城內搜捕來回。
一時間,街道上一片狼藉,整個神京城變得人心惶惶。
宮苑,武英殿——
李瓚以及高仲平、呂絳等人俱在書案之後,批閱著一摞摞淡黃色封皮的奏疏。
此刻,廊簷之下,一眾年輕小吏,這會兒正抱著書冊進進出出。
在新皇逝世之後,大漢內閣已經在事實上全麵接手處置中樞政務。
不大一會兒,一個年輕內監快步進入殿中,凝眸向著李瓚以及高仲平等人。
“閣老,皇後娘娘駕到。”就在這時,一個內閣小吏快步而來,向著幾人說道。
在這座軒峻、壯麗的宮殿當中,太後唯指一人,那就是甄晴,至於馮太後本人則被新皇晉為太皇太後。
宋皇後現在仍未上得太後尊號。
因為尊號是後繼之君在即位之時,頒發詔書為前一代後妃所上尊號。
新皇登基後,除卻給馮太後上了太皇太後的尊號外,就是給自己的生母上了尊號。
說話之間,眾人凝眸看向那從外間而來,一襲廣袖素色衣裙,雲髻端麗,鬢發之間憋著一根簪子的宋皇後。
李瓚與高仲平說話之間,快步近前,就向著甄晴行了一禮,道:“微臣見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皇後彎彎柳眉之下,那雙熠熠而閃的眸光不由閃爍了下,目光逡巡過在場一眾閣臣,說道:“諸位閣老還請起來。”
李瓚沉靜麵容上,就現出幾許凝重之意。
“謝娘娘。”幾位閣臣紛紛向李瓚行得一禮,開口說道。
甄晴在幾位宮女的陪同下,在一張梨花木製的椅子上落座下來,而那張豐豔、明媚的臉蛋兒上,似是籠著思忖之色,瑩潤微微的粉唇輕啟,柔聲道:“如今新皇停靈也有段日子,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幾天內閣方麵,擬定詔書,先行擁立東宮繼位,登基踐祚,以安定中外人心。”
“此外,衛郡王功勞卓著,非常人可比。”甄晴白皙如玉的容色微頓,彎彎柳眉之下,眸光炯炯有神,道:“兩次擁立新君,力挽狂瀾,本宮以為,可加封為親王之尊,諸位以為如何?”
李瓚皺了皺眉頭,目光冷閃不停,一時間倒也未曾出言反駁。
但心頭卻掀起驚濤駭浪。
所謂異姓不封王,現在成了親王,那麼以後呢?
高仲平默然片刻,道:“衛郡王已為郡王,如是再封爵為親王,本朝朝野之上,可從無異姓親王之說,隻怕朝堂內外,將對此驚疑不定,微臣請娘娘三思而行。”
甄晴玉容肅然無比,彎彎柳眉之下,那雙瑩然清眸眸光流轉著淩厲之意,沉聲道:“兩代帝王遇刺身亡,大漢社稷風雨飄搖,如何還能因循守舊,食古不化?”
李瓚斟酌了下言辭,道:“娘娘,衛郡王乃托孤重臣,公忠體國,對這些親王之尊的封號,未必多麼在意,娘娘,實無必要晉爵親王。”
甄晴蹙了蹙眉,說道:“李閣老此言差矣,衛郡王先前曾擁立新皇繼位,聖上原待等諸事平定,即行為衛郡王酬功,未曾想…竟出了這等意外,縱然衛郡王高風亮節,我等也不好不酬其功。”
甄晴又道:“況且,如今新皇年幼,主少國疑,正需要衛郡王這等公忠體國的臣子輔佐,扶保社稷。”
呂絳麵色氤氳,目中同樣蒙起一層晦暗之色,冷聲說道:“皇後娘娘,衛郡王已是人臣之極,如再晉親王之爵,微臣唯恐衛郡王生出異心,微臣請皇後娘娘收回成命。”
畢竟是一介女流,女人心性,不知欲壑難填,得隴望蜀的可怕。
待衛郡王成了親王,下一步隻怕要染指皇位。
甄晴聞聽此言,翠麗、明媚的秀眉輕輕挑了挑,而清冷瑩瑩的眸中,似是蘊藏著幾許淩厲之意,近似嬌叱道:“呂閣老,本宮卻不知衛郡王,什麼時候會有異心?”
新君就是他的兒子,他上哪兒會有異心?
虎毒不食子,況且她還在一旁盯著。
甄晴那張白膩如雪的玉容,恰恰如覆寒霜,柳眉挑了挑,眸光瑩瑩而閃,道:“呂閣老,這等揣測之言,若是傳之衛郡王耳中,影響政局穩定,你可擔待的起嗎?”
呂絳被甄晴那淩厲的目光瞄了一眼,容色微頓,心頭難免為之一突。
原先藏在心底的些微輕視之意,倒也消散了許多。
高仲平聞聽此言,旋即,就在一旁勸了一句,道:“娘娘,晉爵郡王一事,牽涉眾多,微臣以為還是當重新議上一議才是。”
甄晴翠麗柳眉之下,鳳眸光芒清冽,道:“衛郡王數次力挽時局,擁立兩代帝王,封為親王也是眾望所歸,本宮卻不知內閣有何為難之處?”
高仲平一時未曾出言反駁,道:“娘娘,此事是否請衛郡王一同過來,問問衛郡王的意思。”
甄晴冷哼一聲,說道:“衛郡王高風亮節,澹泊名利,聞聽此言,定是出言推辭,爾等不能就著老實人欺負才是。”
高仲平聞言,一時語塞。
他還真是這個意思。
見幾人默然,甄晴話語中的語氣倒也緩和了些許。
甄晴修眉挑了挑,淩厲目光凝眸看向幾人,道:“待新皇過了頭七之後,要儘早讓東宮繼位,否則,這天下的臣子不知該如何看待天家了。”
高仲平點了點頭,並未再多說其他。
甄晴說完,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李瓚,問道:“李閣老方才一言不發,可有高見?”
李瓚麵容怡然不懼,朗聲說道:“衛郡王封親王一事,事關重大,且為本朝前所未有之事,我等內閣諸臣,實不敢擅行此事,還望皇後娘娘見諒。”
異姓親王往往是朝綱敗壞之根源,一旦衛郡王對朝廷生出異心,朝野上下,何人能製?
娘娘畢竟是婦人,不知其中利害非常,竟然晉賞其爵,隻怕來日成為種禍之因。
甄晴容色倏地轉冷,瑩潤微微的粉唇輕啟幾許,道:“本宮乃是六宮皇後,暫代帝命內閣擬旨,李閣老何言不敢擅行此事?如今大漢社稷飄搖,趙王餘孽和白蓮妖人窺伺神器,李閣老難道不知嗎?”
李瓚麵色端肅無比,目光閃爍了下,朗聲說道:“皇後娘娘,微臣以為,自大漢開國以來,太祖定製,異姓不得封王,已愈百年,我等後世之人,也不能擅自破壞祖製。”
甄晴點了點頭,翠麗柳眉下,眸光瑩瑩而閃,低聲道:“難道李閣老也懷疑衛郡王的品行操守?其人之品行操守,經先帝、新皇兩代帝王反複檢視,皎如日月,燦似繁星,而滿朝文武,同樣有目共睹。”
賈珩算是久經考驗的皇權衛士,在多次重大政局變動中,始終以皇權捍衛者而自居,又受兩代帝皇器重。
甄晴此言,倒也不能說錯。
李瓚默然片刻,說道:“娘娘,並非是我等疑忌,而是祖宗自有成法,不可隨意改易,否則衛郡王品行操守,皆為上上之選,但其人子嗣未來如何,誰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