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平帝吐血暈厥之後,想了想,終究還是決定召見幾人敘話,商議遼東後續的撫治事宜。
主要也是想看看軍報,了解一下遼東的具體情況。
含元殿,內書房——
崇平帝這會兒坐在漆木書案之後的梨花木椅子上,腿上蓋著一條毛毯,瘦鬆眉之下的眸子,微微眯著,顯然方才的那一口血,讓這位帝王心頭擔憂到了極致。
伴隨著腳步聲響起,李瓚以及高仲平等一眾閣臣進入內書房,行以大禮道:“微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聞言,原本耷拉的眼皮在這一刻睜開,道:“平身吧。”
“謝聖上。”
在場幾人紛紛應了一聲,然後起得身來。
李瓚麵色一肅,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說道:“聖上,前線傳來捷報,衛國公率領兵馬攻破了盛京城,掃滅女真,臣為聖上賀,為大漢賀!”
這會兒,戴權快步近前,從李瓚手裡接過軍報,轉身過來,遞送給崇平帝。
崇平帝這會兒也迅速打起精神,從戴權手裡接過那份軍報,凝神閱覽起來,先是一目十行,而後又是細細審讀。
因為,先前已經得知賈珩取得大勝,崇平帝這會兒的心緒倒也平靜許多。
“內應焚燒糧秣,當真是不大容易了,一國之都,城池何其堅固。”崇平帝感慨道。
李瓚拱手道:“不然,戰事就要拖延至冬月了,女真在盛京城上抵抗十分頑固。”
崇平帝點了點頭,語氣輕快幾許多,說道:“拋開女真偽朝稱製不論,盛京之戰也是滅國之戰了。”
可以說此刻的崇平帝心情不錯,還難得一見的幽默一把。
李瓚拱手道:“聖上所言甚是。”
此刻,高仲平拱了拱手,麵色謹肅,開口道:“聖上,衛國公還上了一封奏疏,要呈送給聖上,還請聖上禦覽。”
這是剛剛來到內書房之時,那個小吏從牛皮袋裡取出的奏疏,轉由高仲平遞送。
崇平帝麵色微頓,目光深深,問道:“子鈺還送來了奏疏?”
高仲平這會兒從袖籠中取出一封奏疏,遞將過去,說道:“還請聖上一閱。”
戴權重又近前,躬身之間,從高仲平手裡接過那封奏疏,轉身遞送給一旁的崇平帝。
崇平帝伸手接過奏疏,迅速翻閱開來,兩道恍若枯樹枝的瘦鬆眉之下的目光,迫不及待瀏覽而下。
漸漸正襟危坐。
賈珩的這封奏疏,更像是上一封撫治遼東奏疏的補充,這一次提到了增設墾荒的生產建設兵團,並且提出以年輕軍卒聯姻蒙古與女真的女子,而後漸漸達成“刀過火,人換種”的目的。
當然,文字表達要文藝一些:“向使姻親聯結,軍卒與蒙古、女真等番夷女子經幾代繁衍,子孫皆習漢字、言漢語,心向華夏天朝,如是百年,曆數代之後,遼東為我固有之漢土,世居漢民……”
崇平帝閱覽完奏疏,心緒久久無法平靜,兩道宛如枯枝的瘦鬆眉之下,目光深沉了幾許,朗聲道:“子鈺此策,可定遼東百年太平,當真是可謀長治久安的定國之策。”
什麼叫國士?這就是了,子鈺有經天緯地之才,深淺難以揣度。
可子鈺也才二十歲,就已如此了得,那後世之君能駕馭得了嗎?
一股深深的憂慮在崇平帝心頭再次浮起。
所謂允文允武,謀略驚世,當然賈珩這是站在曆史的下遊,自然一針見血,高屋建瓴。
崇平帝此刻正處老龍虛弱之時,思及賈珩往日的種種驚世之才,心頭難免生出一股莫名憚懼之意。
崇平帝愣怔了下,放下手中的奏疏,目光微頓,喃喃道:“不過幸在他沉溺女色,不通養生之道,未必能夠……久壽。
其實,這就是崇平帝自以為是的誤解,因為隆治帝在年輕時侯也是性喜漁色的性子,曾經六下江南,而崇平帝卻夙興夜寐的操勞國事,反而沒有隆治帝健康長壽。
如後世十全老人,也大抵如是。
李瓚見崇平帝如此感慨莫名,目中見著一抹好奇之色,問道:“陛下,未知衛國公奏疏上言及何事,讓陛下如此感慨?”
這會兒,崇平帝讓戴權將奏疏遞給下方的幾位閣臣閱覽。
李瓚首先接過奏疏,然後閱覽起來,少頃,麵上也有幾許震驚。
可以說賈珩提及了一種如何徹頭徹尾,將不同種族收攏的策略,並非是滿漢一家,因為沒有必要,漢人族群龐大,完全可以同化、融合彼等。
對女真滅其文字、服飾,對底層開放不同種族的聯姻,對舊上層打壓,提拔下層中的精銳,而後徹底形成華夏文化的共同意識。
所謂夷狄入華夏為華夏,華夏入夷狄則為夷狄。
高仲平這會兒也接過奏疏,閱覽而罷,麵色也有凝重。
不得不說,這本撫治遼東的進階版奏疏,頗合高仲平的胃口。
而後,一眾閣臣紛紛傳閱。
這會兒,崇平帝麵色微頓,問道:“此戰大勝,剩下就是善後事宜了,內閣擬旨,吩咐賈子鈺在盛京總攬善後事宜,並詢及何時班師?”
眾內閣群臣聞言,拱手應是。
崇平帝默然片刻,原本有幾許散亂的目光凝聚成一線,朗聲道:“三天之後,朕去太廟祭祖,告慰宗廟,以告慰列祖列宗。”
隻可惜,沒有將那女真的小皇帝一同帶至於太廟。
至此,當初太上皇捅下的簍子,在這一刻,徹底被他填補上。
但代價是什麼呢?他為大漢社稷熬乾了心血。
崇平帝麵色微頓,目光呆滯,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成就感的同時,也有一些難以言說的空虛感與落寞襲上心頭。
而此刻的李瓚,看向一下子麵容蒼老許多的中年帝王,心底深處也有幾許感慨之意。
聖上勵精圖治,終於將一個滑向深淵的國家重新步入正軌,但也熬垮了身子骨。
這東宮之事,也迫在眉睫了。
而這邊廂,林如海也閱覽完賈珩所上的奏疏,眉頭卻緊緊皺起,心頭生出一股憂慮。
子鈺這……真是不知藏拙啊。
剛剛打了勝仗,平定了遼東,又提出撫治遼東之策,前後二疏,一疏比一疏驚才絕豔,這讓聖上如何想?
罷了,原本就掩藏不住的才略。
隻是如此一來,回京以後當蟄伏在府了。
作為賈珩的老丈人,林如海又是飽讀詩書之人,早從浩如煙海的青史中知曉月盈則缺,水滿則溢的道理。
崇平帝道:“賈子鈺這次平滅遼東,功勞卓著,不亞開國定鼎之功,朕意在晉其爵為郡王,諸卿以為如何?”
下方的幾位閣臣一時默然。
李瓚拱手道:“衛國公的確功勳不凡,微臣並無異議。”
高仲平拱手道:“平滅遼東,掃清邊患,由國公之爵榮升郡王,微臣以為可行。”
齊昆同樣拱手附議。
林如海因是賈珩的嶽丈,一時間倒也不好貿然發言,索性保持沉默。
而就在這時,呂絳道:“聖上,衛國公雖有大功,但也有大過,微臣以為國公之爵已是榮封,不可再行封賞,以滋其驕橫之心,況衛國公與聖上外為君臣,內實翁婿,然衛國公少年風流,多有荒唐之舉,聖上不因其胡作非為而懲戒,反而平日多有愛護,正是當竭儘全力以報君王,佐社稷之時,郡王之爵,微臣以為逾賞。”
此言一出,內書房中,瞬間寂靜,鴉雀無聲。
而高仲平也沒有想到呂絳會作此言,轉過頭來,目光訝異地看向呂絳。
顯然高仲平事先壓根就沒有得到通氣。
哪怕呂絳事實上是高黨中人。
李瓚此刻看向訝異而視的高仲平,心頭卻泛起一絲狐疑。
這……
因為賈珩平滅遼東這種殊功,本是毫無爭議可以立為郡王,況且崇平帝先前也多次有言,但現在呂絳驟然發難。
事情一下子撲朔迷離了起來。
天子究竟會不會以此為由,不再封衛國公為郡王呢?
此念一起,李瓚在心頭迅速盤算著不封的可能性。
而殿中其他如齊昆,已是目瞪口呆。
林如海則是眉頭緊皺,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郡王之爵,封,還是不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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