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臨沂,楊宅——
但見碧波蕩漾的池塘一旁,那白發蒼蒼的老者落座在一張藤木椅子上,手裡正在捧著一本書,凝神閱讀著。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的內閣首輔楊國昌,自歸家之後,含飴弄孫,竟然活到了近八十歲。
隻是平日在家,打聽到朝廷的一些變故,這位內閣首輔楊國昌已經對賈珩唾罵不已。
就在這時,一個老仆快步跑至近前,道:“老爺,京中的邸報傳過來了。”
老者這會兒,起了雞皮的素手,放下手裡的書冊,蒼聲問道:“京中又有什麼消息流傳過來?”
這些天,京中關於朝局的變動消息,一直傳遞到地方府縣。
老仆稟告道:“老爺,縣裡的告示說,衛王登基了。”
楊國昌手裡的一本薄薄書冊倏然落地,聞聽此言,斥罵說道:“這個亂臣賊子!”
這些年,楊國昌未嘗不感慨當年沒有提醒崇平帝提防賈珩,結果卻是被其不幸言中。
“父親。”楊國昌的長子,楊思弘快步近前,問道:“何事如此驚怒?”
楊國昌憤憤不平道:“賈賊篡位了,天下之人,竟無一人為先帝而怒起義兵,這天下之人何其忘恩負義?”
“父親,衛王在朝野之上苦心經營多年,黨羽遍布中外,衛王以奇技淫巧之道蠱惑世人,而天下那些愚民又因為新政之利而懷恩衛王,如今民心歸夏,再難改易了。”楊思弘歎了一口氣,無奈說道。
楊國昌長歎一聲,感慨道:“天下之人何其忘恩負義?”
說著,擺了擺手,蒼聲說道:“扶為父到書房,為父要為先帝和陳漢寫一首祭文。”
“父親,先前不是剛剛書寫過一篇?”楊思弘說道。
作為崇平帝潛邸之時的舊臣,楊國昌在崇平帝過世之後,寫了不少祭文悼亡崇平帝。
楊國昌道:“是啊,那就再寫一篇。”
在兒子楊思弘的攙扶下,楊國昌進入書房,落座在一張梨花靠背的椅子上,向自家的兒子擺了擺手,道:“讓為父自己待會兒。”
楊國昌目光發直,喃喃說道:“舊朝已去,新朝方立,豈能無人殉節?”
此刻,楊國昌手執一杆粗毫毛筆,在書冊上書寫的赫然是賈珩在十五年前所作的《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而楊思弘此刻在外間落座著,心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說話之間,轉身向著書房而去。
過了許久,但見一個老管家出來,淚流滿麵地看向楊思弘,聲音之中帶著幾許哭腔,溫聲道:“老爺,老爺去了。”
乾德八年,楊國昌為崇平帝殉節,臨沂地方官府驚聞之後,層層報於神京,史載:上,聞之默然許久。
……
……
榮國府,榮慶堂——
內監將手中的一卷杏黃色畫軸的聖旨緩緩收起,白淨麵皮上滿是笑意,說道:“榮國太夫人,相關印信,還有誥命夫人的大妝,這幾天,內務府就會派人送過來。”
“多謝聖上恩典。”賈母輕輕道了一聲謝,拉了一下正有些呆跪在原地的寶玉,示意寶玉謝恩。
寶玉此刻那張恍若中秋滿月的臉盤兒,漸漸褪去了青澀,眉眼間多了幾許儒雅之氣,或者說,愈發有些賈政的呆板之氣。
十五年過去,寶玉如今也是要奔三的人,這些年與妻子相敬如賓,膝下同樣誕下一子,取名賈桂,年歲也有三四歲了。
少年之時的種種荒誕,待午夜夢回之時,時而讓寶玉淚流滿麵,時而讓寶玉嗟歎遺憾。
“謝聖上。”寶玉定了定心神,口中謝恩,心頭卻閃過一念,也不知林妹妹怎麼樣了。
此刻,賈母和王夫人臉上則更多是現出一抹難以言說的喜悅。
內監那張白淨麵皮上堆著一抹熱切的笑意,朗聲道:“榮國太夫人,咱家就不多留了,還要前往宮中複命。”
這位年輕內監不敢在榮國府這些貴人麵前傲慢半分,除卻宣讀聖旨之外的表情嚴肅一些,在之後基本全程臉上帶著笑意。
賈母臉上帶著繁盛無比的笑意,說道:“這位公公慢走,林之孝家的,你代我送送。”
說著,給一旁的丫鬟說道:“琥珀,將聖旨供奉到祠堂去,明天,要祭祖。”
嗯,至於鴛鴦,因為受封了宮妃,已經被接入宮中,現在更多是琥珀陪同著賈母。
王夫人低聲囔囔道:“不想隻是封了一個一等將軍。”
他原本還期待著能夠封個侯爵,伯爵呢,她的兩個女兒可都嫁給了那人。
賈母卻板著蒼老的麵容,說道:“功名爵位不可濫授,不然那些在戰場上刀口舔血的武將怎麼看?”
王夫人一張白淨的麵容已經蒼白如紙,道:“珩哥兒先前說過……”
賈母手中的拐杖砸了砸地麵,高聲說道:“什麼珩哥兒?那是聖上!莫要胡言!”
王夫人聞言,悻悻然地縮了縮脖子,這邊廂,得了賈母的言語訓斥,點了點頭,倒也不好多說其他。
賈母板起臉,出言訓斥說道:“珩哥兒如今是皇帝了,你在稱呼上麵,倒也恭敬一些才好,不要仗著大丫頭的勢,就目中無人,這都是給家裡招禍的。”
王夫人輕輕“嗯”了一聲,不敢反駁半句,或者說媳婦兒麵對婆婆,天然的低上一頭。
賈母道:“我也老了,也不定還有幾年活頭兒,以後你……在家中好自為之。”
王夫人聞聽此言,心頭忽而湧起一股恐慌。
雖說賈母年歲大了,但在某種程度上,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王夫人對此更多還是心安神寧。
不過想起自家大女兒在宮中受封了貴妃,又為珩,今上生了皇子,她和寶玉也算有了倚靠。
大觀園,稻香村
自大觀園中諸金釵進宮之後,園子內就愈發冷清,就隻剩下李紈在大觀園中呆著,這會兒正在照看著一雙兒女。
兒子賈範,女兒賈葵,都已經好幾歲了,兩個小家夥粉雕玉琢,正在一塊兒讀書習字。
而李紈手中則是拿著針線縫縫補補,不時瞧著自家兩個孩子,心頭湧起一股暢想。
陛下將來應該會善待這兩個孩子的吧。
就在這時,鳳姐從外間快步進來,那張豔麗無端的瓜子臉蛋兒上,分明帶著熱切的笑意,輕聲說道:“珠嫂子,這會兒正忙著呢。”
因為,鳳紈兩人都沒有封妃,這會兒倒是有些同病相憐,如今大觀園和東府那邊兒女眷皆已進宮,兩人平常也就湊在一起說話。
都是三十出頭的熟婦,又都是昔日的妯娌,如今都有了一對兒龍鳳胎,話題自是要多上一些。
李紈嗔白了一眼鳳姐,低聲道:“胡說什麼呢。”
現在她早就記不得亡夫長什麼樣子了。
“現在她們都進宮了,就剩你我兩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鳳姐笑著打趣說道。
說起此事,鳳姐還是有些幽怨的。
鳳姐的性情原本就是喜歡浮華張揚的性情,沒名沒分地跟了他這麼多年,最後卻連個名分都沒有。
李紈笑著問道:“今個兒劉姥姥不是來了,你怎麼沒有在榮慶堂陪著老太太?”
鳳姐一邊兒在李紈身邊兒落座,一邊兒笑了笑說道:“剛才我還正說呢,老太太這會兒和劉姥姥敘話呢,還帶著她那個孫兒板兒過來。”
李紈點了點頭,問道:“姥姥年歲也不小了吧。”
“奔八十去了。”鳳姐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茶盅,低聲說道。
李紈點了點頭,說道:“一晃眼,都已經十五年了。”
鳳姐笑了笑,柔聲道:“是啊,你我也年老色衰了。”
怪不得那混蛋沒有將她接進宮裡。
就在這時,丫鬟彩明從外間進入廳堂之中,說道:“奶奶,東府的尤嫂子來了。”
鳳姐笑道:“我們這東西兩院的寡婦湊齊了啊。”
李紈聞言,笑罵道:“小蹄子,渾說什麼呢。”
自秦可卿搬離寧國府之後,尤氏就接管了寧國府之事,至於寧國府的爵位,賈珩並沒有提出,大抵就是給尤氏的兒子。
尤氏笑道:“你們幾個說什麼呢,這般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