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位天子這才想著早日立嫡,抵定東宮。
崇平帝正在執朱筆批閱著奏疏,忽而抬起一張冷硬、消瘦的麵容,低聲道:“戴權,今天是什麼時候了?”
戴權心頭一驚,回道:“陛下,這會兒已經三月初五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那就再派天使催一催,讓子鈺儘快返程。”
不知為何,心底隱隱生出一股不安,也不知這不安是從何而來。
戴權應了一聲是,沉吟片刻,朗聲道:“陛下,內閣大臣、軍機大臣都在含元殿候著。”
隨著新政施行北方諸省,山東巡撫提出徹查青衿官紳名下之田畝,在地方上又與普通百姓釀成了衝突,雖得官差兵丁彈壓,而後又在清查曲阜田地之時,與孔家有著爭執,禦史上疏彈劾其不尊孔孟先賢。
正如賈珩所料,不管是下麵執行上急功近利,還是有意念歪了經,但地方上的確是陸續出現了不少混亂。
而隨著時間過去,這樣的事情勢必層出不窮。
崇平帝兩道瘦鬆眉下,沉靜目光微動幾許,想了想,沉吟片刻,低聲說道:“來人,擺駕含元殿。”
此刻,大明宮,含元殿中,諸位衣青帶紫,手持象牙玉笏的大臣濟濟一堂,六部九卿、內閣軍機各依班次而立。
隻聽得一把內監的尖銳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旋即,崇平帝在幾個內監的簇擁下,來到禦座之上落座下來。
“微臣拜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莊嚴、肅穆的殿中,山呼萬歲之聲響起,一時間,聲震屋瓦,回響不絕。
“諸卿平身。”崇平帝輕輕喚了一聲,瘦鬆眉之下,那雙沉靜、明媚的目光逡巡過下方的一眾群臣。
而後,殿中諸臣紛紛起身道謝。
崇平帝問道:“山東巡撫遞上的奏疏,諸位都看到了。”
這時,內閣首輔韓癀手持象牙玉笏,出得朝班,朗聲說道:“聖上,山東田畝清丈如火如荼,但曲阜之地,乃是朝廷優待孔衍聖公的田畝,朝廷不可妄行加稅,以寒天下士人之心。”
崇平帝眉頭皺了皺眉,說道:“衍聖公孔家有多少田宅?朕記得不是僅僅曲阜一縣,其他地方府縣呢?”
韓癀拱手道:“聖上恕罪,此臣所不知。”
這時,齊昆沉吟片刻,朗聲道:“回聖上,除曲阜之外,在武定、東昌,兗州等府縣,也有大量置備田畝,這些都不在朝廷蠲免之列,山東巡撫趙啟也有稟奏。”
崇平帝點了點頭,沉吟說道:“既不在朝廷優恤之列,這些田畝當有所清丈才是。”
“聖上,據趙啟所言,孔家之人都有阻撓。”這時,左都禦史許廬出得朝班,拱手說道。
山東巡撫趙啟原本是派遣了巡撫衙門的吏員,前往府縣,清丈田畝,但卻遭到了孔家子弟的阻撓。
趙啟本來想要以此推行新政,謀求入閣,並未給孔家遮掩,而是著禦史彈劾之後,如實奏稟。
這時,下方的吏部尚書姚輿,朗聲說道:“聖上,我朝優待孔家,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啊。”
崇平帝問道:“內閣怎麼說?”
內閣首輔韓癀麵色肅然,拱手說道:“聖上,微臣以為還是向山東方麵行文,督促山東府縣還有孔家,配合朝廷國策施行,此外微臣也會寫信給孔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朝廷新政關乎國策方略,如果人人都如孔家一般,天下大政,何以為繼?”崇平帝麵色陰沉,幾是訓斥說道。
韓癀心頭一凜,清聲說道:“聖上,先前山東大旱,孔家支持了藩司數十萬石糧食,以賑濟災民,微臣以為地方府縣清丈田畝與孔家子弟生出齟齬,孔家家主斷不知情。”
此刻,吏部尚書姚輿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說道:“聖上,孔家德高望重,又為天下讀書人的道德表率,縱然子弟真的有兼並糧田之事發生,想來孔家家主渾然不知,微臣以後還是當循循善誘,不宜薄待至聖先賢之後,寒涼天下士人之心。”
崇平帝麵色默然,溫聲說道:“內閣擬旨,傳旨給孔家,詢問孔家之事,督促其在清丈田畝一事上,不可阻礙朝廷新政施行。”
韓癀麵色微頓,就在下首拱手稱是。
而這會兒,崇平帝容色淡漠,抬眸看向內閣軍機,輕聲說道:“軍機處,先前清查軍屯之事,進展如何?”
施傑沉吟片刻,朗聲說道:“聖上,兵部正在派員點查諸省的軍屯田畝,相關賬冊,待彙總成冊以後,就可揀選乾吏南下。”
崇平帝麵色微頓,低聲說道:“上次賈子鈺遞送奏疏,提及全國軍屯諸事,可改由軍機處司員赴地方巡視、點查,朕以為可行,軍機處照此辦理。”
施傑拱手稱是。
崇平帝沉聲道:“戴權,楚王到了何處?”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心頭就是一驚。
這時,戴權出班奏道:“回稟聖上,楚王已經接了聖旨,此刻正在快馬加鞭,向京城進發。”
楚王在福州收到傳召的聖旨,就是晝夜兼程,快馬加鞭,向著神京而來。
崇平帝道:“派人再催催。”
戴權在下方拱手稱是,而不遠處軍機朝班中站立的魏王,眉頭緊皺,目光擔憂不勝。
……
……
時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覺就又是十多天時間過去。
賈珩所在的大批船隊經商丘、過開封,直抵洛陽城。
正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天朗氣清,兩岸一望無垠的翠綠田野上,一個個稚齡兒童,手持風箏線,一路歡快奔跑地放著風箏。
在田野中不時播撒著歡快如銀鈴一樣的笑聲。
賈珩立身在船頭,眺望著遠處碧浪滾滾的田野,麵容上不由現出幾許神往之色。
這些年的確是疲於奔命,身居廟堂,往來江湖之間,這種平常簡單的快樂,都有些體會不到了。
陳瀟柳眉挑了挑,狹長的清眸眸光現出一絲玩味之色,說道:“怎麼了,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賈珩:“……”
說著,轉頭看向一旁眉眼英麗、明媚的少女,低聲道:“怎麼又作此不吉之言?”
陳瀟麵色沉靜,冷哼一聲,輕聲說道:“等你到了京城,如再不知收斂,那有一天作此臨終之言,倒也不足為奇。”
真要讓那宮裡察覺了,逃都沒地方逃,雖說希望他與宮裡那位反目,但現在的準備顯然還不夠充分。
賈珩神色微頓,低聲問道:“等到了京城以後,肯定不如以往那般隨意了。”
現在也就瀟瀟敢這麼勸勸他。
賈珩伸手摟過陳瀟的肩頭,低聲說道:“瀟瀟,好了,到了京城,我肯定聽你的。”
陳瀟冷哼一聲道:“但願你說到做到。”
賈珩拉過麗人的素手,溫聲道:“嗯,說到做到。”
陳瀟臉上卻現出一抹不信,低聲道:“聽其言,觀其行。”
河南,洛陽城
河南知府孟錦文以及河南府衛都指揮使周棟等將校,紛紛出城相迎,此刻抬眸遠眺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麵。
“船隊來了。”
隨著一個騎馬的差役,打馬而來,臉上滿是笑意,汗珠在日光照耀下,顯得胖乎乎的臉龐油光閃爍。
河南知府心下稍稍鬆了一口氣,高聲說道:“諸位,隨本官一同迎候上去。”
這次不僅有那位衛國公,還有皇後娘娘親自前來。
不大一會兒,高有數層的樓船逐漸抵近渡口,旗幟如林,遮天蔽日。
一隊錦衣緹騎自遠處飛奔而來,策馬揚鞭,灰塵四起,警戒四周。
賈珩此刻立身在船上,抬眸看向遠處的人山人海,低聲說道:“到了,一塊兒下去。”
這一路肯定要歇歇腳,補充一下水源和果蔬,船隊上這麼大的人員消耗。
船隊接近渡口,賈珩在錦衣府衛的簇擁下,來到一眾河南官員之前。
“下官見過衛國公。”河南知府孟錦文朝那少年,拱手說道。
賈珩溫聲道:“孟大人,快快請起。”
這會兒,河南衛指揮使周棟,麵色現出激動之意,抱拳見禮說道:“節帥。”
這位河南衛指揮使是當初隨同京營大軍前往中原平亂的將校,後來因功升遷為一衛指揮使,也算是賈珩的舊部。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周指揮使,都起來吧,進城,皇後娘娘和鹹寧公主一會兒至行宮。”
眾人也知道,一國之母也不可能太過拋頭露麵,等會兒要在府衛的護持下前往洛陽的行宮。
賈珩說話之間,在孟錦文的相陪下,進入河南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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