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唯一所做的就是等待新鹽法失利,然後乘輿論大起,群起攻訐之勢,反攻倒算。
陳瀟道:“崇平十五年間的稅銀虧空基本核實,隆治年間的什麼時候開始清查,郭家想來在蘇州已經收到了風聲。”協
“他是會稽公主的駙馬,需要我親自登門拜訪,我已派錦衣府衛前往蘇州監視,等過幾天到了姑蘇,談一談。”賈珩敘說著,道:“其實你姑姑過來處置會比較妥當一些,但她這會兒還在路上。”
晉陽十來天前就已經出發了,不過還有一個月才能見到,真是有些想念她了。
金陵城,棲霞山山腳之下,坐落著一座綠柳白牆、園林深深的宅邸,正是汪壽祺在金陵一座私人莊園。
此刻,揚州四大總商皆是一臉愁雲慘淡。
黃日善看向汪壽祺,歎道:“人人都能成為鹽商,這生意還怎麼做?”
江桐憤然道:“廢除專商引岸之製,汪兄,這朝廷當我們是夜壺,不用了就扔,想當年國朝鹽稅不過百二十萬兩,使我們祖輩辛辛苦苦,幫著朝廷行銷諸省,等到隆治年間可達六百多萬兩,除繳納給戶部庫銀外,鹽運司還能留下一百多萬兩。”
黃日善歎了一口氣,道:“如今人人都成鹽商,我等一年所獲利銀不及先前百一,是該另謀生計的時候了。”協
聽著江桐和黃日善二人的牢騷,汪壽祺眉頭緊皺,麵色見著頹然,蒼聲道:“這是要斷了我們的根,以後憑票行鹽,我等再無每年所得利銀,先前補繳虧空,老朽尚不懼怕,但如今總商之位一丟,長此以往,日暮途窮。”
黃日善自嘲一笑道:“起初,黃某還以為要將其他幾家的鹽引還能重新分配,不想這位永寧伯,竟如此狠辣,這是要將鍋砸了!”
“他當初收著我等捐輸報效的兵餉,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江桐聞言,麵色難看,道:“揚州鹽業自我等而絕,我等將來都是揚州鹽業的罪人。”
黃日善說著,看向汪壽祺,道:“汪兄,你想個法子才是。”
汪壽祺搖了搖頭道:“我也無計可施,現在重華宮的那位完全不理鹽務之事,如今我們是強按牛頭喝水,如是敬酒不吃,就要吃罰酒了。”
黃日善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老汪,不如想個法子,先前齊王那邊兒不是說願意幫忙。”
當初,因為齊王削爵,填補虧空,揚州鹽商從中出了不少力氣,齊王也承諾要為鹽商保駕護航。協
汪壽祺默然片刻,說道:“齊郡王眼下在朝堂上也說不上話。”
先前與齊郡王搭上線,他押的是他汪家的未來,齊郡王短期也指望不上。
“沈大人呢?”黃日善眸光一轉,問道。
江桐眉頭皺成“川”字,說道:“沈大人剛剛被革職留用,哪敢再替我等說話?”
“當初與甄家也有一些交情。”黃日善說著,自己都覺得不太妥當,說道:“可甄家現在經甄家四爺兵敗一事,也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猛然一驚。
因為,突然發現不知何時,曾經那些可以引為援手的靠山都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協
事實上,被賈珩連連削弱之後,現在的鹽商已是砧板待宰之肉,想切成臊子還是切成寸金軟骨,隻是由著賈珩的心意。
除了狗急跳牆,根本興不起大風浪。
在平行時空的道光年間,兩江總督的陶澍,處死了一位大鹽梟然,後對兩淮都轉運司的官員撤職,惶惶不可終日的揚州鹽商除了求到軍機大臣那邊,然而軍機大臣曹振庸“深明大義”,就徹底沒了主張。
現在是一位手握重兵的軍機親自督促鹽務整飭,無疑是欺負人了。
汪壽祺蒼老眼眸微微眯起,道:“不管是齊郡王還是沈大人,現在都無力抗衡永寧伯。”
蕭宏生聽著幾人越說越喪氣,目光閃了閃,說道:“汪老爺,如那永寧伯所言,縱是改以票鹽之法,以我等幾家之資本充實,也必能力爭上遊,未必需要鋌而走險,抵抗大勢。”
汪壽祺默然片刻,道:“蕭賢侄所言不無道理,我等資本充實,比尋常人自要強些。”協
其實,他心底還隱隱擔心一事,對兩淮鹽運司虧空的追繳,真的就止步於此?
程、馬、鮑、黃四家被查抄了這麼多銀子,落在朝廷袞袞諸公眼裡,自古以來財帛動人心,朝廷難道一點兒都不為所動?
但這些隱憂不好與其他三家敘說,反而還不能道明。
“需再轉移一些子弟出去,江南不好呆了。”汪壽祺心頭打定了主意。
大批財貨多半轉移不出去,錦衣府衛原本盯梢盯的正嚴,但族中子弟帶著一些細軟出去,多留後路,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就在揚州四位總商想著應對策略之時,與此同時,兩江總督衙門的後堂之中,沈邡聽完幕僚打聽而來的鹽務之議以及章程,沉默了好一會兒,道:“行票鹽之法,如是百姓紛紛前去領票購鹽,是否導致官鹽價格下跌,侵蝕國家稅賦之源?”
如果是這樣,那時金陵輿論嘩然,在一片反對聲浪中,他再綜理鹽務,力挽狂瀾,或許能重獲聖眷。協
“製台大人,聽說以鹽票領鹽要繳納一定稅金,一票所定鹽引,也不是普通百姓之家能夠購買,而販賣也有區域,這樣一來,原本疊床架屋的人事為之一清,層層流轉浮費儘去,官鹽價格勢必大大降低,暢銷江南江西、湖廣河南諸省,一來一去,收繳稅銀大增也未可知。”白思行默然片刻,提醒說道。
盧朝雲道:“東翁,此策集眾人之力降低浮費,棄總商而括收鹽利於鹽運司。”
沈邡沉吟片刻,道:“這些都是未知之數,且再看看成效才是。”
說著,看向盧朝雲,問道:“如今金陵方麵士林輿論如何?”
“經昨日為永寧伯加官太子太保之後,金陵城中科道言官串聯彈劾奏疏,大為減少,似是……被嚇著了。”盧朝雲皺眉道。
沈邡聞言,冷聲道:“這些人,果然不能指望!”
白思行勸慰道:“東翁,現在正是永寧伯勢頭正猛之時,彼等心存忌憚,也屬正常,不過經此一事,朝廷方麵如有對永寧伯不滿之人,可待永寧伯在江南軍政有所差池,那時共同發力,逐永寧伯回京。”協
沈邡聞言,麵色變幻片刻,歎了一口氣。
他又何嘗不知,隻是心頭不甘,奸佞當道啊。
甄家莊園
後院花廳之中,甄應嘉、甄韶、甄軒等幾個人列坐一旁,不遠處還有楚王妃甄晴。
甄應嘉聽完甄玨所言,看向自家三弟甄軒,問道:“三弟,你深通商賈貨殖之事,票鹽之法章程比之專商引岸之法,有何高明之處?”
甄軒掌管著甄家的各處生意,甚至平常也幫著甄應嘉梳理江寧織造局以及杭州織造局的賬簿。
此刻,眼前一亮,讚歎道:“兄長,此法甚妙,減少浮費,淮鹽大銷,我甄家也可購置鹽票,行鹽諸省,如得利銀,也能填補織造局的虧空。”協
甄韶眉頭下的目光同樣劃過一道亮光,抬眸看向甄應嘉,道:“兄長,三弟此言甚好。”
隨著甄老太君去世,甄應嘉兄弟已知道甄家最大的雷就是金陵體仁院留下的巨額虧空,而且甄老太君臨終之前的一封陳情奏疏,也向崇平帝坦白了一些底細。
因為虧空數額巨大,牽涉到太上皇南巡,甄家砸鍋賣鐵都湊不出這些銀子,不管填上多少虧空,起碼要積極填補,給宮中一個態度。
甄應嘉看向坐在一旁的甄晴,問道:“晴兒,你怎麼看?”
甄晴雲鬢之下,那張不施粉黛,不減妖媚妍麗的玉容上,正自見著思索之色,回轉過神,輕聲道:“父親,我覺得既是鹽運司說,不論何人都可憑票取鹽,那我甄家自然也可以,而且以我家的船隊規模和人手,從兩淮運鹽至湖廣諸省,一年可多得百十萬兩,那時也好填補虧空。”
事實上,票鹽法本就不限人,而甄家早就想在鹽業上分一杯羹了,隻是先前兩淮都轉運司以及八大總商將蛋糕早就切好,甄家也不好插手。
現在正好得了機會。協
甄應嘉點了點頭,道:“那這兩天,你和你妹妹再去一趟寧國府,問問子鈺,看他是怎麼個章程。”
甄晴柔聲道:“父親,珩兄弟他忙完江南的差事,可能去姑蘇一趟,鹽務上的事兒,多半還是揚州鹽院衙門在統管。”
甄應嘉問道:“對了,你妹妹她也一同去揚州?還是說就這般住在寧國府,一直不回來了?”
昨天,甄晴回返之後,自覺勞累不堪,就回了自家庭院洗去一身征塵,對賈珩收下甄溪一事讓女官傳達,頗為語焉不詳。
甄韶與甄軒看向甄晴,目中見著疑惑。
“子鈺也是看溪兒妹妹可憐,才答應收下,二叔奪情的事兒,還要再看有沒有戰事,不然科道言官也會群起彈劾。”甄晴輕聲說道。
甄韶目光疊爍,開口道:“如今城中彈劾子鈺的人不少,如是上奏奪情,容易落人口實。”協
甄應嘉心頭也有幾分欣然,點頭道:“是啊,甄賈兩家原是世交,隻怕落在彆人眼中,總有閒話。”
看向自家父親和幾位叔叔臉上的欣喜之意,甄晴見此,心頭暗暗鬆了一口氣,寬慰道:“我和……我也是這個意思,如是有了戰事,那時候奪情起複也順理成章,縱無戰事,也要等現在江南大營沒有一個高階將校,二叔正好出馬幫著珩兄弟,應對寇虜。”
甄家眾人聞言,都是微微頷首。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