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真感慨說道:“賈侯先前整飭江南大營,如今營務風氣蔚然一新,軍將人人蹈厲爭先,士氣軍心比之往常散漫怠惰,真是大為不同。”
賈珩並沒有接著這讚美之言,而是問道:“葉侯,最近兵部對立功將校的升遷告身可曾發下?”
先前江南大營經過一番整飭,以六營衛指揮使層次的高階將校為之裁汰,雖然因為不久前的海戰,相繼有軍將補充至大營,但仍有一些缺口,但賈珩一直秉承寧缺毋濫的原則,並未向朝廷舉薦人選,而崇平帝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將校接手。
好在漢軍的編製都是以千戶、百戶、總旗、小旗為骨乾基礎,其上多有遊擊、參將戰時統兵,並不影響日常作訓。
相當於,還有一大批蘿卜坑在前麵等著,自然激發了一些將校火熱的功業之心。
葉真笑了笑,說道:“兵部告身都已經發下了,這次升遷,頗為鼓舞士氣。”
因為賈珩當初的命令,如果殺敵有功,最高可以由普通軍卒連升數級升遷為遊擊將軍,而軍中湧現了一批勇悍的低階軍官乃至普通軍卒,經此海戰一下子升遷為百戶、千戶,乃至遊擊、參將。
而這無疑激勵了軍心。
原本這些將校是要拜賈珩的碼頭的,但賈珩凱旋回京,也就鞭長莫及,如今因欽差事務而回返江南,自是得了機會,故而這一路走來,不少軍將都是對這位少年武侯麵帶熱切,目光帶著敬仰。
這是正常不過的現象,隨著賈珩的崛起,以賈珩為旗幟的軍中山頭,自發而自覺地形成。
賈珩看向一眾將校,道:“江南大營軍將士卒存報國之誌,如今也算是厚積薄發,望爾等將校不驕不躁,為國家社稷再立殊勳。”
葉真忽而說道:“老朽已向朝廷上疏告老,奏疏遞送至神京的軍機處。”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葉侯何以至此?”
其實,葉真的確不再擔任江南大營的節帥,江南大營的墮落和腐化,如果要有一個人對此負責,那麼就是葉真這位安南侯,正是因為其人的縱容。
當然,為了兵權的交接順利,此事也隻能不再追究,一切往前看了。
葉真歎了一口氣,感慨說道:“人老了,精力不濟,再是戀棧不去,也是耽誤國家大事,於國於民,有害無益。”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裡,葉侯看著精神矍鑠,老當益壯,還能為國家效力,何以言老?”
葉真擺了擺手,自嘲一笑道:“以後,江南大營的水師要泛海遠征遼東,朝廷需要的是胸懷銳氣的年輕將校,而非我這樣的老朽,以後還當看崇明沙上的那幫年輕人了。”
他看出來,將來崇明沙之上的水師學堂才是未來江南大營用兵遼東的主流。
賈珩聞言,凝眸看向葉真,心頭正在盤算著葉真此言的真假。
應該是六真四假,急流勇退是真的,但葉家權勢從此一蹶不振,顯然也非葉真所願,而小一輩兒的還沒有頂起來,這是在求著幾分香火情麵。
賈珩沉吟道:“既葉侯心意已決,那我倒是不好再勸了。”
葉真點了點頭,道:“以後遼東戰事就要看賈侯和諸位將校的了。”
如果來日對虜戰事大勝,自不必言,他也安心退休,如果再演隆治舊事,未來之事也難說的緊。
與葉真交談而罷,賈珩抬眸逡巡過在場一眾熱切的將校,吩咐道:“這瞧著天色都晌午了,讓軍中準備酒肉,今日與諸將暢飲一番,權當慶功。”
眾將聞言,皆是麵帶喜色,紛紛叫好。
而中午用飯,賈珩與江南大營將校舉杯暢飲,氣氛融洽歡快。
不少遊擊將軍、參將也頻頻向賈珩敬酒,在大漢一等武侯,軍機大臣麵前混了個臉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賈珩抬眸看向在場一眾將校,舉起酒盅,說道:“諸位將軍。”
原本嘈雜的眾將,都紛紛看向那蟒服少年,目中現出崇敬。
賈珩朗聲說道:“如今東虜在北寇邊掠境,聖上有掃平虜患,中興大漢之誌,北方邊事正是用人之時,來日與敵跨海橫擊,策應大軍,天子何吝功爵之賞?彼時,裂土封侯,與國同戚,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皆在我等三尺劍中!我敬諸位將軍一杯。”
此言一出,在場將校聞言,心頭振奮不已,齊聲叫好,舉起酒碗,紛紛一飲而儘。
這時,一個穿著五品武將袍服的遊擊將軍,喝得臉頰紅撲撲,高聲道:“侯爺,我等在江南大營,北方邊事可會用到我等,還是隻用京營?”
賈珩看向那說話的遊擊,認得其人,姓羅,先前隻是一個普通小旗官,在麵對女真正白旗之時,跳蕩甲板,力斬數人,狀若癲狂。
賈珩道:“京營兵馬與江南大營兵馬,乃至邊軍,朝廷在對東虜會戰之時,都會有所倚重,但會抽調驍銳迎敵,不會哪一隻營軍都用,羅將軍能否出戰,還要看最終軍卒士氣、戰力如何。”
羅遊擊虎目圓瞪,高聲說道:“賈侯,我部就是精銳,還望侯爺來日選兵北上,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說著,將碗中酒一飲而儘。
眾將紛紛叫好。
而一場酒宴等到下午時分才漸漸結束,而賈珩讓人送著諸將回去,與安南侯葉真單獨敘話。
葉真臉上因為飲酒,蒼老麵頰紅潤無比,笑道:“當年老夫年輕之時,也是這般朝氣蓬勃,當時的念頭就是做個參將,老婆孩子熱炕頭。”
賈珩讚道:“葉侯後來立下赫赫戰功,因功封侯,也算是實現少年之時的誌向。”
葉真目光失神,感慨道:“但用了整整二十五年。”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
這話他沒法接,需要用這麼久嗎?
葉真目光振奮地看向對麵的少年,說道:“賈侯是我大漢百年不世出的英才,正逢漢虜爭鋒大勢,趁勢而起,天子器重,但賈侯之成敗係天下社稷,也關乎我漢家之興衰。”
眼前少年如果再敗,自此大漢再無心氣剿滅遼東,演兩宋之舊事,隻怕為期不遠。
賈珩麵色怔了下,整容斂色,鄭重道:“葉侯之言,賈某謹記。”
葉真笑了笑,說道:“天色不早了,老夫也喝多了,就不在營中住著,先回去了,賈侯自忙,不必遠送。”
說著,起得身來,向著外間而去。
賈珩看向那老者蒼老的背影,目光幽沉幾分,不知不覺,心情也沉重了一些。
白骨如山忘姓氏,青楓林下鬼吟哦。
他的確是大漢…全村的希望。
所以明年春、秋?還有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除非龜縮不出,坐視女真從容吞並蒙古,可以再苟且一二年,女真實力更為強大,然後朝中以及天下的非議定然壓製不住。
換句話說,他先前生擒女真親王,又是太廟獻俘,極大地增強了自信心之時,也將自己頂上了風口浪尖。
隻要女真開啟吞並蒙古之戰,對虜第一戰爆發將不可避免!
那時候,真是天下矚目,朝野心係,大漢南北,從神京到金陵,數千萬百姓都將關注他這賭上國運的一戰,說句大漢興廢,在此一舉,都不為過。
或許,正是在京城中感受到這股壓力,才陸續與妙玉還有鹹寧有了夫妻之試,最後來到南方看看孩子。
而大觀園建成之後,有太多太多的美好需要他去守護,如果他失敗,所有都將不複存在。
真好似一出食儘鳥投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這就是安南侯葉真所感慨,其人用了二十五年才封侯。
而他呢,僅僅用了一二年。
他個人就像是上了軍國主義快車道,用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來維持高速發展,一旦發展停滯,比如在對虜戰事中表現平平,都會迎來天下非議和政敵反撲。
這都沒有說敗,一旦吃了敗仗……當場《晴雯歌》變成《好了歌》。
賈珩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複雜心緒,騎上駿馬,返回晉陽長公主府。
待進入到廳堂之中,元春正挽著水歆小蘿莉的手,剝著一個橘子,欣喜問道:“珩弟,你這怎麼一身酒氣?”
賈珩輕聲說道:“在京營陪著軍將喝了一些酒。”
看著一大一小,心頭不由湧起一股安寧。
歆歆捏著鼻子,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嘻嘻笑道:“乾爹,你身上酒氣好大啊。”
但小蘿莉說著,還是撲到賈珩近前,在賈珩臉上嗅著酒氣,說道:“乾爹,吸一口酒氣,是不是我就醉了?”
賈珩麵帶微笑地看向水歆,心頭也有幾分安寧,輕聲道:“調皮,知道還吸,彆醉倒了。”
水歆這會兒,從一旁小幾上端過茶盅,小臉上笑意盈盈,糯軟說道:“乾爹喝茶啊。”
賈珩接過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看向小蘿莉道:“歆歆真孝順。”
他懷疑這丫頭對水溶都沒有這麼孝順過。
元春這時已經吩咐著丫鬟打了熱水,瑩潤美眸中滿是擔憂,柔聲道:“珩弟,洗洗臉吧。”
賈珩輕笑了下,然後洗了把臉,說道:“大姐姐,我先去沐浴,等會兒咱們一同吃飯。”
待賈珩沐浴過後,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袍,向著閣樓而去。
此刻,晉陽長公主正在吩咐著憐雪擺著菜肴,豐豔雍麗的玉容上笑意淺淺,說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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