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鼎卻將眉頭微微皺起,心底不由湧起一股狐疑,問道:“子野,你說這錦衣府是不是早早派了府衛,在此嚴陣以待?”
而方曠一時未明其意,而就在這時,下方又起了新的變化,隻見不遠處的街口處來了一頂四人抬的青呢小轎,轎身傾斜,簾子抬起。
從轎中走出一個氣度儼然,麵容儒雅的中年官員。
正是前國子監祭酒方堯春。
王過臉上縈著一抹喜色,說道:“子野,世伯來了。”
方曠也沒有再去看杜鼎麵上籠起的凝重之色,而是來到窗戶之前,循著王過所指方向,瞧見那落轎而下的方堯春。
隻見方堯春在長隨的陪同下來到人群之前,本就形象極佳的麵容上見著“師長”般的慈祥,高聲說道:“諸位同學,稍安勿躁,老夫方堯春,諸位同學為何在此聚集?”
因為方堯春曾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在國子監舉行的各種典禮和考試中早就為監生認識。
因為是前不久被處置,餘澤尚在,現在出來,自是讓原本吵吵鬨鬨的士子停下了喧鬨之聲。
“祭酒來了。”其中一個監生高聲說道。
有一個麵皮黝黑的士人,問道:“方祭酒,江南分省,朝廷對科舉是怎麼個說法?這朝廷主持的分省,是不是要打壓我們南方士人?”
七嘴八舌之聲在四周次第而起。
方堯春連忙道:“諸位同學之憂切心情,老夫可以理解,這次分省是朝廷念及多衙至江南一地,疊床架屋,政令多出,這才新劃一省,並不是為了打壓南方士人?不知道這位同學是從何聽來的這些傳聞?”
“方祭酒,政令多出,也未必要新劃一省啊。”一個身穿錦衫的士子說道。
一個士子又道:“是啊,朝廷撤銷一些衙司,厘定權責,這也能解決弊病。”
楊舟身邊的邵象先,開口說道:“是啊,原本我等都是江南人氏,現在卻分為安徽、江蘇,原本的同鄉、宗族之情因名分有彆而親情淡薄,這是什麼道理?”
“我看這就是朝廷見我江南士人抱團,這才想出這種分化的手段。”一個士子冷幽幽,試圖挑起人群的情緒。
楊舟拱手說道:“方祭酒,你是天下名士,可向朝廷上疏,江南不再分省,我等江南之人故土難分。”
“是啊,不再分省。”
一時間,群起響應,漸漸有形成輿論喧嘩之勢。
方堯春見著眼前情況有些失控,心頭隱隱有些生懼,連忙道:“諸位同學,江南分省是朝廷國策,這是聖上和內閣的閣臣定下的經國大計,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為我江南考慮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江南分疆劃省的聖旨中,是韓癀親自操刀寫的文辭,細數合省之弊,廣列分省之利,以其浙黨魁首、南方士人的身份,無疑更切中時弊,更能平息京中科道暗流湧動的輿論之勢。
而就在這時,兩江總督沈邡在大批衙役、兵丁的護衛下,坐著一頂深藍色的轎子來到街口,挑開簾子,看向聚集一團的士子,原本正要吩咐著落轎。
忽而看見方堯春的轎子以及正在理論的幾人,麵色“刷”的陰沉了下來。
這個方堯春是怎麼回事兒?這是過來鼓動士子鬨事的嗎?
簡直豈有此理!
白思行在轎子外快步跟著,見著那在人群中“慷慨陳詞”的方堯春,道:“東翁,是國子監前祭酒方堯春,方大人。”
沈邡冷聲道:“先落轎。”
轎子隨之落下。
而隨著兩江總督衙門的兵丁,以及打著王命旗牌的衙役,陸陸續續進入眾人的視線,正在鬨事的監生,紛紛投以打量目光。
“沈大人來了,讓沈大人給我們做主。”士子麵上見著喜色,紛紛說道。
也不是其中一個是不是沈邡的仰慕者,道:“製台大人來了,青天就有了。”
隨著士子紛紛喊著,兩江總督沈邡在一眾幕僚和衙役的陪同下,來到眾人麵前,喝問道:“怎麼回事兒?”
一眾士子都看向楊舟以及方堯春。
楊舟先鄭重拱手一禮,旋即,朗聲說道:“製台大人來的正好,我安徽省的士子,這一分出去,在整個江南省的科考之試,如之奈何?”
“是啊,沈大人,這分省百害無一利,能不能不分。”一個士子高聲喊道。
刹那間,就有六七個國子監監生高聲附和著。
其實,這些國子監監生的擔憂不無道理,如果分開之後,江南分而治之為兩省,不管是錢糧還是科舉名額,都要有所變動,誰知這變動是好是壞?
沈邡麵容嚴肅,不怒自威,相比方堯春的“親和”,周身一股封疆大吏的氣度和威嚴無聲散逸出去,道:“江南分省為國策大計,朝廷諸位公卿決定的事兒,豈可改易?”
說著,轉眸看向一旁的國子監祭酒方堯春,沉喝道:“方大人緣何在此?難道也要與這些士子裹挾一起鬨事?”
方堯春:“……”
他過來是勸著士子顧全大局,怎麼到了沈邡嘴裡,就成了他要裹挾士子想要鬨事?
這簡直是汙蔑!
方堯春爭辯說道:“沈大人,下官……”
但不等方堯春多言,就被沈邡強硬地截斷了話頭,沉聲道:“方大人為國子監祭酒,也是飽讀聖賢之書之輩,不想著約束在場士子,卻在此煽動監生的情緒,試圖衝擊欽差行轅所在,置朝廷體麵於何地?”
幾乎不用賈珩出來訓斥,作為自導自演的沈邡,對半路殺出來“搶戲”的方堯春,已經狠狠訓斥了起來。
“沈大人,我,我……”方堯春臉色變幻,目中見著一抹驚恐,對上那一雙冰冷的眼神,張嘴結舌,有些無言以對。
楊舟接過話頭,拱手說道:“製台大人,且聽楊某一言?”
“你又是何人?在此煽動此地士子,妄議中樞大政,衝擊欽差行轅,背後是何人指使於你?”沈邡嗬斥說著,對著隨從說道:“左右,打下他的青衿,給我拿下此獠,押送至衙門。”
楊舟聞言,麵色倏變,道:“大人,我江南士子原為一體……”
然後不由楊舟分說,幾個凶神惡煞的衙役,已經近前,將楊舟頭上的青衿打落,反剪著胳膊。
楊舟口中怒罵不止。
而此舉自然激發了軒然大波,讓一些士子開始鬨騰起來。
有一些士子說道:“沈大人,為何要拿下楊兄?”
而其他的士子也紛紛附和質問著。
沈邡作為兩江總督,在衙門向來說一不二,冷聲道:“爾等為國家,受國家祿米供養,朝政自有聖上和閣部共議,如此不識大體,妄議中樞大政,衝擊欽差行轅,本官為兩江總督,又為江南士人,自要為兩江的士人正名,以免有人玷辱江南士人風骨!”
這番回答之語可謂義正言辭,但卻無法服眾,故而一眾士子當中就反對之音響起,躁動之勢不減反增。
這些士子有不少都是江南官場,乃至南京六部的官宦子弟,自然比尋常百姓少了幾分敬畏感。
“沈大人,你要邀媚於上,不進忠諫之言也就罷了,還在此彈壓我等,究竟是誰玷辱江南士子的風骨?”這時,一個青年士子義憤填膺說道。
沈邡沒有控得住場,反而引起了一眾國子監監生的激烈反彈。
而另外一個士子卻譏笑道:“沈大人先前因江南大營水師大敗,為朝廷革職留用,此刻膽戰心驚,早已一心侍上,不敢直言犯諫。”
此言一出,在場監生臉色就古怪了起來,雖然大多數人不敢附和此言,但這麼多人群總有一兩個膽大的,發出幾聲竊笑。
而這笑聲卻是如此的刺耳。
沈邡一張儒雅麵容幾是青紅交錯,顯然一下子被戳中了痛腳,勃然大怒道:“混賬,放肆!”
縱然是宮裡的至尊,在大漢這麼多官吏當中,士林當中都不乏陰陽人說怪話,何況是兩江總督?
要不說城裡麵反賊多?
其實這就是威信受損之後,一些怪音自然就會出現。
白思行臉色也不好看,目光如鷹隼,尋找著人群中究竟是何人剛剛在說話,但急切之間哪裡尋得到?
好在沈邡養氣功夫不錯,並未氣的發瘋,當場下令拿人。
但心頭對這些士子,心頭暗暗打定主意,回頭定要嚴厲處置幾個,除去功名,以儆效尤!
而就在氣氛不尷不尬的對峙之時,遠處的青石板路之上傳來急促而細碎的馬蹄聲,大隊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緹騎如潮水一般簇擁著黑紅行蟒蟒服的少年武勳,不疾不徐地快馬而來。
眾人不由循聲望去,就連沈邡也轉眸看向那一身玄色披風,腰按天子劍,馬鞍端坐的少年武侯。
永寧侯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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