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這時拿起方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頭素素,道:“去交給前院的小廝,讓他們去寧榮街的安仁堂抓藥。”
“是,大爺。”小丫頭素素脆生生說完,連忙去了。
妙玉靜靜看著那蟒服少年忙碌,明眸凝了凝,不知為何,鼻子就有些微酸。
一時間,屋內就剩下賈珩與妙玉二人。
“師太好端端的,怎麼受風了?”賈珩問道。
妙玉默然了下,聲音清冷如碎玉,說道:“昨日睡不著,推窗觀了會兒夜景,不覺忘了時間。”
“這般不小心。”賈珩說著,從小幾上端起米粥,垂眸看去,隻見白粥帶著幾個菜葉,麵色頓了頓,問道:“你平時就吃這個?”
妙玉抬眸看向賈珩,道:“出家人,不食葷腥,粗茶淡飯足矣,又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你又非出家人……”賈珩輕聲說著,又道:“出家人慈悲為懷,寬宏大量,也記仇嗎?”
上次,他說妙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如今在這兒等著?
妙玉沒有理少年,隻是看著那少年的麵容。
他眉峰略高,神色清冷,哪怕是逗趣說笑,清眸中也未見笑意直達眼底,完全不知究竟在想什麼。
許這就是城府了,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
賈珩端過粥碗,拿著湯匙攪了攪粥碗,稍稍散著熱度,道:“先把粥吃了,再不想吃也得吃點,吃點兒東西,身上總歸有些熱乎勁,晚上才好睡一些。”
妙玉一病倒,取笑佛媛的樂子,都好像少了許多。
妙玉卻沒有接,隻是將一雙明眸盯著少年。
“怎麼,還想讓我喂你?”賈珩皺眉問著。
“你……”妙玉終於忍不住,羞惱說著,然後對上那溫煦的眸子,伸手接過粥碗。
少女的手很是纖細、修長,並未如腳趾那般塗以蔻丹,可能是因為凝霜皓腕上戴著一串兒佛珠的緣故。
賈珩從一旁的架子上拿過毛巾,在妙玉微微詫異的目光中,解釋道:“知你喜潔,彆將粥落被子上,小時候我生病,躺在床上吃飯,我娘也是這般。”
妙玉容色微震,抿了抿唇,聽著少年親近自然的話,芳心就有陣陣暖流湧過,一時間明眸霧氣泛起。
連忙拿起湯匙小口食用著。
賈珩靜靜看了一會兒,遞過手帕,問道:“你打小體弱多病,想來也懂一些養生之道,昨日怎麼會著中衣開窗望遠,有心事?”
妙玉其實也挺可憐,原本出身官宦之家,父母雙亡,跟著師父修行,都是一個人照顧自己,如按照紅樓原著命運,應該是被歹人玷辱了。
雖然性情怪僻了一些,似乎還有些……悶騷,但其實人還不錯。
在紅樓原著中,湘雲與黛玉聯詩,湘雲一句寒塘渡鶴影,黛玉以“冷月葬花魂”,二人之詩大抵就應著自己的命運。
而後妙玉認為太過“淒清詭譎”,最終以“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補全,儘顯樂觀、開闊氣象。
妙玉這時,接過手帕擦了擦嘴,也不知是吃了半碗稀粥,還是彆的緣故,蒼白麵頰上浮起淡淡紅暈,清冷的眸子目光複雜地看著少年,默然片刻,道:“明天……是我母親的祭日。”
賈珩聞言,麵色愕然了下,凝了凝眉道:“這……抱歉,我不知道。”
前日看卷宗,查閱妙玉的案子,卻沒有留意到這一節。
“沒什麼的,都好多年月了。”妙玉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輕柔了幾分,抬眸看了一眼少年,也不說什麼。
賈珩也不繼續此節,拿過粥碗,起身,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道:“前日說,和你商量你父親卷宗的事兒,現在卷宗副錄就在我的書房,正說這兩天看看,再和你合計合計。”
妙玉玉容微頓,凝眸看向少年,輕聲道:“先前可有什麼發現嗎?”
賈珩皺了皺眉,沉聲道:“的確是有些蹊蹺,或者是一些不尋常處,我還準備再行研讀卷宗,詢問一些知情人,對了,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妙玉晶瑩玉容上現出回憶之色,最終搖了搖頭。
將某人手帕攥在手裡,清聲道:“我因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三歲時,就入了玄墓蟠香寺修行,這才漸漸好了起來,等七八歲時,家中就遭了劫數,故而與父親相處不長,後來聽師父說,父親他得罪了忠順王府,為其構陷,而後牽連在一樁逆案中。”
賈珩沉吟片刻,道:“忠順王與我之間也有一些宿怨,若你父親的案子確有冤屈,或許有機會能夠平反,恢複你父母的名譽,那時,你許也不用出家了。”
妙玉輕輕“嗯”了一聲,冷玉生輝的眸光閃了閃,落在對麵的少年臉上,問道:“為什麼我不用出家了?”
賈珩打量著妙玉,這時因在病中,並未挽起妙常髻,而是將秀發披散於肩,道:“你六根不淨,塵緣未了,既在家,又如何出家?”
妙玉:“……”
這次卻沒有反駁,隻是將一雙瑩然清眸,看了一眼那坐在凳子的少年,旋即眸光垂下,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賈珩輕聲道:“等那時,沉冤得雪,你也可返鄉祭吊雙親。”
妙玉聞言,眸光閃了閃,看著那少年,道:“那忠順王為天子親兄,不好對付著,你要小心。”
賈珩點了點頭道:“我心中有數。”
妙玉“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這一刻,兩人好像促膝長談的好友,暫時沒了以往的針鋒相對。
賈珩語氣淡然,說道:“等會兒,拿了藥過來,先煎服一劑,你平日不食葷腥,其實好也不好,平日總要吃些補益血氣的粥來,既在府上住著,倒也不必客氣。”
妙玉聞聽少年平靜的話語,心頭不由湧過陣陣暖流,隻是性子素來傲然,讓她說句謝謝,那時斷斷不能的。
二人正說話間,外間一個嬤嬤進得廂房,道:“姑娘,珩大爺,藥已抓來了。”
寧榮街上就有藥鋪,這時寧國府的人去抓藥,自然十分殷勤。
賈珩道:“交給後廚煎服了,等會兒端過來給你家姑娘服用了。”
嬤嬤連忙應著去了。
妙玉看著那少年,安靜片刻,忽而問道:“珩大爺未用著晚飯吧?”
賈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口茶,道:“我倒不餓,等會兒就回去吃飯。”
妙玉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又道:“惜春最近很少與我談論禪理了。”
“哦?那挺好的。”賈珩臉上終於現出一絲輕笑,道:“多謝師太了。”
“和貧尼無關。”妙玉捕捉到少年臉上冰雪化凍的笑意,心頭幽幽一歎。
是你用兄妹之情,或許還有懵懂的男女之情,讓她再不想孤拐超脫,但將來,或許依戀過深,求而不得時,心灰意冷,再行遁入空門,也未可知。
一飲一啄,冥冥中許是有著定數。
賈珩卻不知妙玉的腹誹,又坐了會兒,道:“好了,師太早些歇息罷,我先回去,等明天看過卷宗,再過來看你。”
妙玉聞言,揚起清冷如雪的玉容,看向少年,心頭竟有幾分不舍,但神色不顯絲毫,清聲道:“那珩大爺慢走。”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其他,起身離去。
妙玉望著消失的背影,緩緩拿起賈珩遺留下的手帕,看著其上的粥跡,若在往日,許是刺目,覺得非要洗淨了才可,可如今凝眸細視,心頭卻有幾分欣然。
將手帕疊好,目光望著遠處的燭火,眼前似浮現先前的一幕幕,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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