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也顧不得這些,或者說無意識地的以纖纖細步,棄蘭舟上岸,光影再次變幻,倏爾已然入得明堂。
“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元宵一同團圓,今日娘們兒不說不笑,怎麼反而哭了起來?”元春靜靜看著那女子輕聲說著,而後與一眾女眷相擁哭泣。
眾人又忙敘會兒話。
過了一會兒,元春又看向麵上帶著欣喜之意的眾人,唯獨不見賈珩,心頭疑惑,問道:“珩弟怎麼沒在?”
賈母、王夫人:“???”
而這時,那女子又道:“怎麼不見寶玉?”
“未得口諭,外男不得擅入。”賈母淡淡說道。
元春與一旁的女官吩咐一句。
之後寶玉進得明堂,倏爾光影再次緩緩散去……
這似乎還是一個長夢,也不知多久,許是二三年的光景。
元春這時發現,目之所見,數匹馬匹往來不停,榮國府外一隊隊錦衣府衛士,圍攏著府邸,裡裡外外圍攏的水泄不通。
“一等神威將軍,走私販私,深辜朕望,褫奪其爵位……”麵白無須的內監展開聖旨,朗聲念誦,然後給下方跪著的賈家眾人道:“接旨罷。”
不多時,忠順王與一個穿著猩紅色官袍,頭戴烏紗帽的中年,正是白日裡所見的賈雨村。
賈雨村躬身湊至忠順王近前,低聲道:“稟王爺,前江南甄家、金陵史家,獲罪被抄,其金銀家產原應抄沒入官,但不少家財都隱匿在賈家,請容下官前去細細查抄。”
忠順王爺手撚胡須,揚起得意的臉色,點了點頭,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端坐在條案之後,道:“那就細細抄檢。”
“珩弟呢?怎麼不見?”元春見著這抄家問罪的一幕,心頭大急,忽然想起賈珩,但好似這裡從來就沒有見到珩弟一般。
如斯夢境,所有的場景,無一在先前的現實中找到映射。
忠順王、賈雨村以及賈赦抄家、流放,這幾日的光影意識,如在海底的記憶,一下子翻湧出來,組成一團“荒誕不經”、“真假難辨”的元春一夢。
而在元春心頭暗暗發急時,忽而光影交錯,見得那庭院中,自家父親、母親以及大伯、伯母還有丫鬟、婆子,都垂頭喪氣,出了榮國府大門。
不,這都是假的,不會的……
有珩弟在,不會的。
元春心頭大慌,正如陷入了某種恐怖噩夢,跑都跑不動的做夢人。
元春隻能看著自家父親、大伯還有賈璉被帶上了枷鎖,其他女眷失魂落魄,緊隨其後,其中不乏熟悉的麵孔,如鳳姐、平兒等人,被一隊隊膀大腰圓、麵容凶狠,著飛魚服、繡春刀的衛士,押送著出了榮國府大門。
而站在廊下執刀警戒的兩個錦衣衛士,各拿著一張加蓋官印的封條,貼在榮國府銅環的朱紅大門上,形成一個“叉”字的封條。
其上鈐押的紅色官印,印泥嫣紅刺目,不知為何,竟如鮮血一般迅速蠕動著,在元春心神中逐漸占據,恐懼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元春的夢境。
啊……
元春猛地驚醒,睜開眼眸,心神驚懼不已,赫然發現自己躺在繡榻上。
“原來是做了個噩夢。”元春長鬆了一口氣,想要起身,卻發現四肢似動不得。
再看頭頂是紅色幃幔,似布置著彩帶。
“大姐姐,做惡夢了?”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溫潤聲音好似在心底響起,也讓元春微訝之時,徇聲望去,隻見少年坐在床頭,目光溫煦。
而其身後高幾上,那兩根紅色帶著金色雙喜字的蠟燭,無聲燃著,彤彤的光影撲打在少年的臉上,麵部輪廓似都隱在如夢如幻的光影中。
“珩弟,剛剛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元春這次可以撐得起身來,看向少年,敘說著夢境,隻覺那張冷峻、削立的容顏,在這一刻竟是無比安心。
“大姐姐,家裡發生了不少事兒,最近許是太過思慮了。”少年伸出手來撫過肩頭,將元春擁至懷中安撫著,聲音帶著安神定意的氣息,“夜深了,大姐姐,咱們早些安歇罷。”
“嗯。”元春輕輕應了一聲,不知為何,芳心大羞。
之後抬眸,已見著珩弟已經去除衣裳,然後掀開錦被,與自己躺在一起。
元春羞紅了臉,低聲道:“珩弟,我們這是?”
“我們不是剛剛成了親?”少年的聲音似有著幾分飄渺。
元春愣了下,記憶深入的碎片恍若浮起,是的,她和他已成過親了。
在這一刻,將上一次的夢境在這一刻連接起來。
而後,就是窸窸窣窣,心念動處,裙裳早已不見。
隻是,元春正等待著什麼,忽地驚訝地看向伏首的少年。
“珩弟,彆……”
與此同時,元春沉浸於夢境時,榮國府庭院中,天穹上忽地響起一聲春雷。
崇平十五年的驚蟄,不期而至。
而一場在厚重陰雲中醞釀了幾日的春雨也不再淅淅瀝瀝,而是“嘩啦啦”,拍打在黛青鬱鬱的屋脊上,不多會兒,就騰起蒙蒙水霧,雨水緩緩流淌,沿著簷瓦落下,浸濕了簷下一簇簇青色苔癬。
“嗯……”
床榻的女子,嚶嚀一聲,也在這一刻驟然驚醒,光潔如玉的額頭,已然滲出了一層細密汗,往日那張白膩如雪、般般入畫的臉蛋兒,緋顏如火,就連小衣也被汗水浸透。
“我這是……被夢魘著了,還是夢中夢……”元春美眸焦距,從恍惚中凝聚,顰眉想著。
從一旁摸過手帕,擦了擦額頭。
貝齒咬了咬唇,臉頰又是滾燙不已。
她怎麼能做那般不知羞恥的夢?
這次,珩弟“欺負”她不說,還竟那般如對長公主那樣……
元春一時間心亂如麻,隻是聽著外間滾滾而來的春雷聲,轉念又不由回想起那夢中的一幕幕場景。
煙花絢爛的上元佳節、錦繡盈眸的彩紅花燈、湖上泛行的蘭舟槳影……以及最後那兩張嫣紅刺目的封條。
元春不知為何,芳心忽然起了一陣恐懼。
“夢裡沒有珩弟,抄家……”元春撐起一隻胳膊,微微側得身來,顧不得粘噠噠的感受,凝眸思索。
可以說少女的夢境,正是源於賈赦被流放之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有詩為證: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寧國府,內書房
已是子夜時分,聽著驚蟄之滾滾春雷,賈珩心有所感,從書桌後,起得身來,推窗眺望著外間的夜色。
彼時,春雨拍打竹林、假山的聲音次第響起,天地靜謐難言,隻見花牆之畔的回廊上,懸著的燈籠搖曳不停,火光映照在花牆牆縫,可見流淌而下的雨水,洇潤著牆下鬱鬱蔥蔥的藤蘿薛荔。
天地似在密集的雨珠中,漸漸朦朧了視線,賈珩負手而立,聽著春雷,思緒紛飛,影子投在牆上,牆上懸掛的對聯,家事、國事二字,恰恰為少年的肩頭遮蔽。
“公子,這般晚了,怎麼還沒歇著?”就在這時,晴雯一身紅色小夾襖,披著衣裳,半穿著繡花鞋,伸出小手捂住嘴,打著嗬欠問道。
分明是被尿憋醒,從床上起夜,然後看著賈珩書房燈光還亮著。
因賈珩要在書房批量處置公文,提前和在亥時送過銀耳蓮子羹的秦可卿說過,而晴雯一直是賈珩的貼身大丫鬟,就在書房不遠處睡著。
“沒事兒,這就睡了,怎麼不多披件衣裳,省得著涼了。”賈珩輕笑說著,抬眸看向外麵披著衣裳,身形纖麗的晴雯,隻覺往日狐媚、嬌俏的小姑娘,睡眼惺忪中,有著幾分難得一見的嬌憨。
晴雯近前幫著賈珩斟了一杯茶,看著燈火下神情柔和幾分的少年,輕聲道:“公子,也彆熬太久了,身子要緊。”
賈珩輕輕將窗戶關上,轉頭看向晴雯,笑了笑,說道:“剛才好大的雷,這場雨水過後,春暖花開,春天就徹底來了。”
晴雯看著少年,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家公子話中有話,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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