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崇平帝與賈珩一同前往殿中,此刻一眾閣臣、尚書還未趕到。
這次召見,不僅是應對災異警示,同時也是向群臣表示,天子無恙。
“子鈺,不妨事。”崇平帝轉眸看向賈珩,再一次問道。
身為人君,也不好說什麼肉麻的感謝之言,反而是平淡中帶著真摯的關切。
雖這次有驚無險,但想起方才的驚悚一幕,饒是這位天子心性堅毅,也有真真後怕。
這是沒出什麼事,萬一大殿被震塌,這江山社稷又該如何?
還有方才賈珩在危難之間,那種不假思索的舍身相救……
賈珩抬了抬胳膊,雖可覺一些疼痛,但整體並無大礙,遂說道:“聖上,不妨事的。”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等會兒,你去太醫院看看還是要好一些的。”
君臣二人正對話間,殿外忽地傳來內監的稟告聲音,“陛下,楊閣老,韓閣老,還有趙閣老,許大人,皆已在殿外等候。”
因為閣臣有兩位就宮裡,部衙也在皇城左近,故而沒多大一會兒,一應官吏就已到了宮中來見崇平帝。
崇平帝麵色一整,沉聲說道:“宣他們進來。”
不多時,就見著楊國昌、韓癀等人紛紛前來,濟濟一堂。
賈珩此刻早已起了身,同樣在一旁等候。
“微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楊國昌率先行禮,而後韓癀、趙翼,趙默三位閣臣依次向著上首端坐的崇平帝行禮,再之後是左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紛紛進入殿中行禮。
崇平帝也不繞彎子,開口問道:“諸卿,京城地震,諸部衙、軍民可有傷亡情況?”
“聖上,方才臣子聽京兆衙門來報,京兆衙門和五城兵馬司已派人搜救、統計震塌房屋。”楊國昌心思忐忑,拱手說道。
這等災異之象,多有人牽強附會以讖緯之語,雲上天警示,然後就可能牽動朝局變化,引發政潮,而首當其衝的就是他這個內閣首輔。
崇平帝麵色淡漠,然後看向其他幾位閣臣。
工部尚書趙翼躬身奏道:“聖上,自隆治十五年,藍田地龍大動,神京城內已有數十年未曾見著地龍翻身,這次幸在隻是一次小震。”
這次地震,不是那種天翻地覆的大震,死傷無數。
崇平帝麵上憂色不減,看向通政使道:“通政司待諸省來報奏疏,如有災情之疏,不可遲延,徑入內閣奏報,另,戶部要抽調一批專項銀款,以備賑濟之需。”
通政使拱手稱是。
楊國昌同樣領命道:“老臣遵旨。”
崇平帝又看向內閣次輔韓癀以及隨後而來的都察院左都禦史許廬,道:“許卿,你在都察院中,要嚴斥約束言官,不得使人居心叵測,借地龍翻動生事,妖言惑眾,妄議國政。”
這時候,防範的就是借災異而蠱惑人心的言論,以及這種政治風波。
賈珩看著這一幕,心頭也有幾分明悟。
天子不召見群臣,而集九卿共商,就是這個原由。
崇平帝而後看向賈珩,道:“錦衣府最近也要留意京城地麵動靜,不得使歹人造謠生事,橫生波折。”
賈珩拱手說道:“臣遵聖旨。”
崇平帝又看了一眼大理寺卿王恕,道:“近年以來,冤獄梳滯,前日朕讓大理寺抽調法吏巡查諸省,以佐秋決,如今就可著手此事。”
說不迷信鬼神示警,還是有些虛的,崇平帝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可能會有冤獄驚動了上蒼。
王恕道:“臣謹遵聖旨。”
崇平帝有條不紊地吩咐著九卿各領其事,然後才讓眾臣退下,隨著九卿進入含元殿為天子召見,那麼宮禁安如磐石的消息,自也就隨之擴散了出去,使百官確信天子安然無恙。
比如齊王、楚王、魏王這些待在家裡的藩王,也會得知消息。
當然,因為地震之事的風波,並不會如崇平帝所願,在朝堂上風平浪靜。
待幾位臣子退去,含元殿中重新剩下崇平帝以及賈珩二人。
崇平帝道:“子鈺,京察之時,出這檔子事,外間不定如何惡意中傷。”
這是說京中可能有一些流言生起,掀起驚濤駭浪。
賈珩道:“聖上,禦極以來,四海升平,撫育萬民,圖中興之計,累有功德,至於災異,據臣所知,帝堯之時,四極廢、九州裂,以此而言,帝堯焉非聖君?”
按他的想法,自然是楊國昌把這個鍋背實在了,但天子看樣子還是想平衡朝局。
“隻怕人心並不皆同人心。”崇平帝麵色幽幽,沉聲道。
賈珩麵色一整,肅然道:“敢道是非者,定是是非人,聖上先前所言,謹防彼等妖言惑眾,蠱惑人心,臣為錦衣都督,代聖上執天子劍,於此謠言,絕不姑息!”
事實上,方才的九卿沒有一個敢牽強附會到什麼聖德有虧,天象示警,但科道言官,甚至軍民百姓會不會這般想就不得而知。
所以,崇平帝第一時間就讓賈珩謹防此類謠言蔓延,就是此意。
崇平帝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內監從外間過來,稟告道:“陛下,上皇醒了。”
崇平帝霍然站起,看向賈珩,道:“子鈺,隨朕去看看。”
賈珩領命稱是。
此刻,他儼然已有大內侍衛的架勢,當然,某種程度上,或許是因為方才“救駕”一事,天子對他產生了短暫的依賴?
重華宮
已經被收拾過的殿中,重新恢複整齊有致,寢宮之內,黃色幃幔遮蔽的龍榻上,正昏沉不醒的太上皇,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蘇醒過來,從被窩中伸出一隻手,喚道:
“水,水……”
正在四方圍攏的一眾內監、宮女見著這動靜,都七手八腳喊著,而後倒好的一碗蜂蜜水,先遞給宋皇後,然後由宋皇後,遞到坐在床前繡墩前安靜等候的馮太後手裡。
這時,幾個內監將太上皇扶起,後背放著一個引枕,這位年過七旬的老者,經過先前中途暈厥,實並沒有太醫所言那般情況好轉。
這也是太醫在宮中,報喜不報憂之故。
而馮太後將手中的玉碗遞了過去,略顯淩厲的眸子,看著隆治帝大口將溫熱的蜂蜜水喝完。
“咕咚,咕咚……”
飲下一碗蜂蜜水,太上皇臉色恢複了一些,紅潤重新在瘦長的臉頰浮起,攏目而瞧,看清馮太後,有氣無力說道:“是婉妃。”
馮太後喚道:“陛下。”
隆治帝將後頸背靠著枕頭,眼皮微微耷拉著,看著一眾親眷,有自己晚年立下的四位妃子。
這些年歲,年紀都在四十歲上下,早已容顏不再、色衰愛弛,隆治帝咳嗽了一聲,一旁的內監總管許灌連忙撫著後背。
隆治帝說道:“朕經這一次,許是沒有幾年好活了。”
馮太後道:“陛下老當益壯,人老心未老,何出此不詳之言?”
這話卻有幾分譏諷,一大把年紀,結果因為寵幸宮妃時,地震時暈厥了過去,簡直成什麼樣子?
隆治帝笑了笑,心底也略有幾分尷尬,隻是避開那紮人的銳利眸子,但還是岔開話題,虛弱說道:“朕的身子骨,朕是知道的,再說朕不諱言,朕之一生,並無憾事……”
“遼東失陷,國勢日衰,豈曰無憾?”馮太後淡淡說道。
在這一刻,馮太後神色間隱約見著晉陽長公主的一些神態,馮太後年輕時顯然也是讀過書,甚至可以說崇平帝的性情有不少遺傳自馮太後。
隻是年歲大了,兒孫滿堂,無欲無求,這才性情柔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