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徐來,讓賈珩心頭一震。
至此,忠順王倒台,不成氣候,而剩下來的就是除惡務儘,將工部、戶部、內務府都捎帶進去。
念及此處,再不耽擱,邁著稍顯輕快的步子,在兩個內監引路下,向著宮門行去。
然而,剛出了體和殿的廊橋,忽地,身後傳來熟悉的一道呼喚聲。
“先生,留步。”
賈珩心下微異,扭頭看去,隻見燈火闌珊處,一身形窈窕明麗,神清骨秀的少女,恍若冰山之巔,遺世而立的雪蓮花,冷清幽豔。
鹹寧公主著青色長裙,手中提著一個八角宮燈,身後尚跟著兩個女官,說話間,纖纖細步而來,梳雲瓊月的發髻下,那張瓊花玉貌的臉蛋兒見著恬靜之態,淚痣之畔的明眸更是亮晶晶的。
“殿下。”賈珩目光不由柔和幾分,打量著少女,笑了笑問道:“殿下,怎麼不在殿中用飯,一同出來了?”
“我倒不大餓,這會兒宮門許是落鎖了,想著先生出去多有不便,就來送送。”鹹寧公主聲音清澈如水,冷峭的聲音有著極儘而致的如水柔婉,但清音如冰,恰恰有著說不出的異樣氣韻。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有勞殿下了。”
兩人遂沿著廊橋,撐傘行走,這時涼風襲來,遠處假山下的柳樹枝葉婆娑起舞。
“先生肩上的傷勢好了一些沒?”鹹寧公主提著燈籠照著路途,石橋上可見通明雨水,在朱紅瓔珞宮燈近而遠離中的,好似了一簇簇隨開隨謝的桃花。
賈珩笑了笑道:“勞殿下惦念,塗了藥酒後,這會子已好多了。”
此刻,心頭倒不由想起那一雙玉手,在肩頭輕輕揉捏的觸感。
“方才聽戴公公說,先生在內務府和人動手了?”提及藥酒,鹹寧公主臉頰微微有些發紅,好在如水夜色善解人意,遮掩了少女的緋顏,清泠聲音帶著幾許顫抖,道:“聽著有些險了。”
這位少女平日不是善於言辭之人,情感經驗更是為零,此刻與賈珩同行,想要說些什麼,但卻不知從何說起,隻有……笨拙的關心。
賈珩輕聲道:“其實還好,並無多少險處,趁人不備,出手偷襲,斬於劍下。”
鹹寧公主玉容怔了下,聽明白賈珩之意,忍俊不禁,藏星蘊月的眸子月牙彎彎,叮囑道:“不過先生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人常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賈珩眸光望著遠處,輕歎道:“我可不是什麼千金之子,榮辱皆係聖上所賜,以後還要北上爭鋒,又豈因此刻之險而逡巡不前呢。”
鹹寧公主聞聽此言,芳心微震,清眸凝露,看向那少年,道:“先生真忠貞義士也。”
他對她父皇是真的忠心耿耿呢。
“不過食君之俸祿,為君分憂罷了。”賈珩聲音清正,愈是輕描淡寫,愈是讓鹹寧公主以及隨後的幾位內監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心折氣度。
賈珩又道:“對了,殿下先前要說領兵出征,若閒暇之時,可到京營觀兵作訓。”
“這……真的嗎?”鹹寧公主正自看著那少年的側臉,聞言,頗為意外,心頭不由有些雀躍,清眸之中見著欣喜之色。
虧他還記得她先前說的事。
賈珩點了點頭道:“隻是這時候也沒什麼戰事,京營裁汰老弱後還在整訓,殿下先隨便看看。”
鹹寧公主笑道:“那我倒有些期待了,先生呢?也時常往京營去嗎?”
“當然,我會定期去京營巡看,如是順路,可一同去。”賈珩抬眸眺望著遠處,輕聲說道。
鹹寧公主點了點頭,芳心微動,一時有些出神,隻聽腳下“噠”的一聲。
“嗯,殿下可看好路,地上有積水。”賈珩輕聲說著,拉住鹹寧公主的胳膊。
原是鹹寧公主多少不留心,一腳踩在了積水裡了。
鹹寧公主聞言,愣怔了下,垂眸看著地上的積水,蹙眉怔道:“這……”
看著蹙眉呆呆的少女,賈珩也不由失笑,似是打趣道:“走路也不專心些,估計鞋子裡都進水了吧?”
許是賈珩的輕笑,緩解了少女的尷尬,但這番打趣卻又有著親近,鹹寧公主清冷的聲音已有十分罕見的嬌嗔,道:“都怪先生,非要說京營,這才一時失神……”
不同於那些善於將美貌當作對付直男的手段,嬌嗔隻是其武庫中的常規武器,身為天潢貴胄的鹹寧公主,顯然不需以此,但恰恰是這番,這嬌嗔一改往日,更為撩人心弦。
賈珩輕輕鬆開少女的胳膊,笑而不語。
鹹寧公主雪顏不由浮起紅暈,囁嚅道:“鞋子裡是有些進水了。”
賈珩輕聲道:“那等下回去換換,浸濕著的鞋子穿著不舒服的。”
這次輪到少女微笑不語了,眼眸低垂,心頭滿是羞意。
可能生活中總有那樣的場景,突然從公式化的對話,一下子走進日常的關切,猶如從筆直枯燥、平坦宏闊的高速公路,忽而拐進山花漫野、村莊田舍的鄉間小路,不僅是在上下左右的顛簸中,心緒更為激蕩,就連視野所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也在曲折回環的旅程中,為之鮮活明媚了起來。
賈珩輕聲道:“對了,公主殿下,其實真的不用一直喚我先生的,受之有愧。”
“先前承蒙先生指點史論,以後還請多指教。”鹹寧公主輕聲說道。
這應該是……獨屬於她的稱呼吧?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就隨殿下罷。”
幸在不是……餘生多指教。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宮門。
哪怕是鹹寧公主有意放慢了步伐,仍送到了宮門處,望著前方宮門前懸著的紅燈籠,少女心頭難免生出一些悵然若失。
“殿下,就送到這兒罷,我回去了。”賈珩步伐微頓,轉眸看向鹹寧公主,目光溫和說道。
鹹寧公主抿了抿櫻唇,將手中的八角宮燈遞了過去,輕聲道:“先生,提著燈籠,好照明。”
賈珩怔了下,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之前從未接過的宮燈,再不多言,出了宮門。
鹹寧公主則一直目送著少年離去,直到看不清身影、燈光,微風襲來,吹動少女額前的一縷秀發,發絲在眼角的淚痣上掃了下,也晃動了眼簾,這才回轉神思。
“殿下,夜深了,回去罷。”女官知夏,在一旁低聲說道。
鹹寧公主幽幽歎了一口氣,輕輕“嗯”了一聲。
向著殿內而去,隻是剛至後宮,抬眸就見到晉陽長公主,心頭發虛,訝異道:“姑姑,用過晚膳了。”
晉陽長公主打量著少女,美眸流波,笑了笑道:“鹹寧,這是剛剛送了賈子鈺出去?”
鹹寧公主輕輕“嗯”了一聲,問道:“姑姑,父皇和母後,還有皇祖父,用完膳了沒?”
“這會子都回去了,今個兒裡裡外外亂糟糟的,都有些累了,回去歇著了。”
“姑姑呢?”
“我打算陪著你皇祖母說會兒話兒,今晚就不回了,對了,嬋月在你那兒的吧?”晉陽長公主問道。
鹹寧公主道:“嬋月妹妹去母妃那邊兒坐會兒了的,這會兒應能回來。”
晉陽長公主笑了笑,道:“你們姐妹平時也有不少體己話說,讓她在你這兒多住幾天。”
鹹寧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要不要想個法子,斷了她的念想?
“嬋月說,宮裡規矩多,也有些悶,不如,我常去姑姑那裡住幾天。”鹹寧公主清聲道。
晉陽長公主:“???”
想了想,柔聲道:“我這幾天也有些忙,方才你父皇讓我盯著內務府的營生,幫著查查賬簿,這幾天都要忙著這樁事。”
鹹寧公主聞言,心頭微動,點了點頭,道:“那也好吧。”
她終究是……後來的,一些事情不挑明,還好一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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