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梨香院
廂房之中,陳設於軒窗下的高幾,蠟燭燭火無聲燃著,屋內明亮煌煌,人影憧憧。
薛姨媽坐在炕上,手中拿著一方帕子,其上分明包著兩個晶瑩剔透的月形耳墜,感慨道:“這宮裡的手藝,比著外間的就是不一樣,還有這材質應是西洋進貢的水晶?”
寶釵落座在一旁的梨花木製椅子上,鶯兒端上茶盅道:“姑娘,喝茶。”
寶釵“嗯”了一聲,伸出白膩如霜的小手,托起茶盅,看了一眼自家母親手中的耳墜。
她瞧著也有些喜歡,隻是這樣的耳墜,她卻不好帶著。
薛姨媽將耳墜遞給同喜,讓其原樣包好,臉上現出一絲感慨,語氣不無豔羨說道:“乖囡,你說你嫂子怎麼就那般大的福氣,說來她攏共才多大一點兒,可這就是一品誥命了,還有宮裡皇後娘娘的封賞,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恩賞。”
寶釵放下茶盅,少女豐美、雪膩的臉蛋兒上,神色莫名,輕聲道:“媽,一山更望一山高,如總是羨慕旁人,隻是自尋煩惱了。”
“倒也不是羨慕,隻是想著,咱們女人一輩子,唯一的終身大事就是嫁人,這珩哥兒媳婦兒就是嫁對了人,才得這麼小的歲數,就這般風光體麵。”薛姨媽語氣複雜說道。
說話間,凝眸看向自家女兒,品貌端莊的,靜靜坐在那裡竟好似一株白海棠。
不由思忖道,她的女兒原是要送往宮裡做宮妃的,可現在眼看就有被耽擱的架勢。
“媽,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強求。”寶釵聽到這話,抿了抿瑩潤粉唇,明眸也有一閃即逝的黯然的。
“是啊,可為娘心裡不甘啊。”薛姨媽歎了一口氣,感慨道。
說著,皺了皺眉,心頭忽而閃過一道亮光,道:“我要著,要不讓珩哥兒幫著你找門好親事,他在外麵兒人脈廣,結交的都是為官作宰的,娘其實也不求彆的,哪怕將門子弟也是好的,將來封著幾品誥命,我也就知足了。”
寶釵:“……”
情知自家母親是見他幫著姨父謀劃升官兒,又是有些起心動念起來。
事實上,薛姨媽怎麼可能放棄自家女兒的親事?
隻是放棄了「金玉良緣」這一設想,但為自家女兒尋個好夫婿的想法,從來沒有打消,而哪怕是原著的寶玉,一無爵位,二無功名,都能被薛姨媽看中,如今見了一品誥命,自生出了“我上我行”的心思。
薛姨媽說著,覺得愈發合適,道:“等改天,我請珩哥兒一個東道兒,好好和她說道說道才是。”
“媽,您怎麼又漫天地裡想這麼一出兒?這家裡才消停幾天,又提著我的事兒。”寶釵芳心一驚,蹙了蹙柳葉細眉,嗔惱說道:“再說咱們和人家非親非故的,人家珩大哥憑什麼幫著咱們?”
嗯,等她過門,就有親有故了。
許是某種巧合,少女心頭所想,幾與秦可卿所想一般無二。
“什麼叫非親非故的,珩哥兒也是喚我一聲姨媽的,再說他那次不是喊你妹妹長、妹妹短的,你要這麼說,二老爺他都不會幫著了。”
“終究隔著一層,那是姨父也是賈家人。”寶釵一時無語,勸道。
“乖囡兒,不能這麼說,珩哥兒是個有能為的。”薛姨媽笑了笑,說道:“我現在也瞧出一些門道兒來,兩府裡裡外外的事兒,還是得看珩哥兒,隻要他願意答應幫忙,這事兒就成了大半,先前從咱們家的皇商生意,還有你哥當初因為京營的事兒,他也都是幫著的,可見是個重情義的,還有你姨父升官兒的事兒,他隻要答應著,這些就沒有一樁辦不成的,我尋思著你這個事兒,若托他操點兒心,比我一個婦道人家在後院胡思亂想。”
除了賈珩,薛姨媽實在想不到其他渠道幫著自家女兒的婚事。
自家哥哥原來還好,做的好大官兒,可現在也不大行了。
寶釵抿了抿櫻唇,水潤杏眸閃了閃,心頭隻覺哭笑不得。
暗道,你這話是沒有說錯,他操心著肯定能成,但他怎麼可能答應?
不過這樣也好,總比媽去尋舅舅或者表嫂,再又鬨出什麼風波來才是。
念及此處,幽幽歎了一口氣。
薛姨媽看向曲眉豐頰的少女,起得身來,拉過自家女兒的手,低聲道:“乖囡,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像你大姐姐……總之,咱們是斷不能落到那一步的,實在不行,媽就是舍了這張老臉,也要求著珩哥兒給你找個好婆家。”
隨著寶釵年歲越大,已近十五之齡,不同於原著,薛姨媽提前瞄準了寶玉這個“國舅”,還能沉得住氣,而現在寶玉已不在薛姨媽考慮範圍內。
那麼自家女兒的婚事,也需提上日程,平時有事牽絆著還好,一閒下來就開始胡思亂想。
這就和王夫人不能閒著是一個道理。
但夏金桂,偏偏又隻有一個……分身乏術。
寶釵白膩如梨蕊的香腮浮起嫣然紅暈,岔開話題,柔聲說道:“媽,哥哥這兩天該回來了。”
這話幾乎是與賈珩一般無二的切入點。
薛姨媽一聽這話,眉頭皺了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欣喜道:“是啊,今個兒隻顧慶祝著珩哥兒媳婦兒被封著誥命夫人,都忘了問過珩哥兒,明個兒得去問問才是,看什麼時候將人接過來。”
“他剛剛不是說了,明個兒還要去早朝,就是有空也得下午或是晚上了。”寶釵攥著手帕,聲音有些異樣說道。
說來,她也幾天沒見著他了,他這幾天忙著案子,也不好來找自己。
念及此處,衣襟下的金鎖不覺微微一燙,燙的心頭發慌。
薛姨媽點了點頭,道:“那明天你去問問,你和珩哥兒,一同將你哥哥儘快接回來。”
寶釵點了點頭,不再說其他。
母女二人說著,不覺天色漸晚,薛姨媽拿手捂著嘴,打了個嗬欠說道:“天色不早了,乖囡歇著罷,我今個兒也乏了,回去歇著了啊。”
說著,在寶釵的相送,離了廂房。
這時,寶釵另外一個丫鬟文杏端上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來到近前,低聲道:“姑娘,洗洗腳,該睡了。”
寶釵應了一聲,忽而想起一事,問道:“兔子喂了沒?”
賈珩先前送著寶釵一對兒兔子,如今一眨眼也有許多時日,已長大了許多,而且還有下崽兒的跡象。
“晚飯那會兒就喂著了。”文杏訥訥應道。
寶釵覷見欲言又止,一副似有話要和自己說的鶯兒,看向文杏,道:“將熱水放這兒,你也早些歇著罷,讓鶯兒伺候我就是。”
文杏也不疑有他,離了屋中,歇著去了。
鶯兒彎下身來,給寶釵去著鞋襪,憂心忡忡道:“姑娘,這樣瞞著也不是個事兒,太太為著姑娘的事兒,不定又想出什麼法子來,再如二太太那般。”
作為寶釵的貼身丫鬟,自然對賈珩和寶釵的事兒收之眼底,甚至還幫著望風。
寶釵水潤杏眸似有秋波微漾,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此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明天我和他商量商量。”
今日所見,才知他的一番苦心,娶她為正妻,才有著請封誥命的可能,如是為妾,什麼都不會有著。
至於功封郡王,這沒有三兩年,誰也說不準,但如為正妻,那麼就可隨著他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那時她和秦姐姐就能平……嗯,她也會一直敬著秦姐姐的。
鶯兒柳葉細眉微垂,壓低了聲音,出著主意道:“大爺既然說過,如實在不行,就和太太說一聲,姑娘不妨和太太交個底?”
在她想來,與太太說著,太太多半也是樂見其成。
“還沒到那一天,等他立了功勞,向宮裡求著聖旨。”寶釵螓首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
她何嘗沒有想過,但需得緩緩透露這個消息,否則貿貿然的,媽再去逼問他給個名分,或是宣揚的府中儘知,那時她反而不好見著他。
其實,現在也挺好的,雖然有些偷偷摸摸。
鶯兒低聲支支吾吾道:“那姑娘和大爺也注意著些,我就怕,就怕……”
後麵的話,說著說著自己先就紅了臉。
就怕什麼,無非是怕著二人乾柴烈火,珠胎暗結,那時候奉旨成婚不成,就成了奉子成婚。
而且,兩個又是親昵,又是開鎖的,難保不會……
寶釵心思慧黠,在這吞吞吐吐中瞬間就明白其意,芳心一跳,如梨蕊白膩的臉蛋兒緋紅如霞,嗔怒道:“你……你胡唚什麼呢。”
卻是不由想起那天在馬車上,那指間抵進,撩撥心弦,還有那一抹驚心動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