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所下拜帖,其上措辭雖然隱晦,但韓癀這等人精,聞弦歌而知雅意,瞬間就明了其意。
如今,工部吏員缺額,榮國府賈政以及賈珩嶽丈秦業皆在工部任職,這下子就要遷轉調用,武將不好插手文官之事,隻能尋文官從中運作。
“兄長,這賈子鈺莫非也盯著兩位部堂的缺兒?”顏宏捏著一顆白色棋子,放在棋坪上,眉頭緊皺,問道。
由不得顏宏不泛嘀咕,現在正值工部出缺兒,大家都在活動。
“難說。”韓癀一身士子長袍,麵容儒雅,頜下蓄著短須,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蓋碗茶盅,低頭抿了口,徐徐道:“其嶽丈秦業以及榮國府的賈存周,皆在工部任事,又是這次恭陵貪腐案中獨善其身,先前更受潘、盧二人打壓,都察院還為此派人核實,如今冤枉人的考語還在考功司放著,賈存周經此事,升任一司郎中倒是水到渠成,至於秦業,原為郎中,也不無機會。”
“那秦業不是科甲出身,年老也是確有其事,如何謀得部堂重臣?”顏宏放下棋子,皺眉說道。
韓癀道:“今上用人,不拘一格,如今工部四司郎中,僅秦業清廉自許,也該擢升兩級,遷為外省參政或者布政使,以示選人用人公允,隻是秦業畢竟年歲稍大,未必成行,轉為本部侍郎,頂個三五年致仕,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漢會典載,官員年七十應當致仕。
秦業五旬往上得了秦鐘,此刻秦鐘十一,秦業也不過六十四五歲左右。
顏宏沉吟了下,說道:“那這般一來,這賈子鈺其意就昭然若揭了,如是讓兄長幫著廷推其嶽丈為工部堂官,兄長當如何處之?難道還應允他不成?”
浙黨也有自己的人要舉薦。
韓癀麵色凝重,道:“此事,我也在思量,如今推我們的人上去,會不會有些私心過重了?”
顏宏麵色微變,道:“兄長為何會這般想?工部為潘盧二人搞的烏煙瘴氣,如是我們的人執掌工部,豈會有此亂局?”
說著,忽而心頭一驚,問道:“兄長不會要舉薦秦業吧?這人情賣給賈子鈺,也太大了一些?”
如是浙黨黨魁,吏部天官舉薦,兩位侍郎必定拿其一。
韓癀卻沒有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問道:“你說聖上留下趙雲崧在工部做什麼?”
顏宏思量了下,道:“如賈子鈺所言,趙翼並未涉案,況且恭陵一案,大獄再起,腥風血雨,人心惶惶,聖上此舉許是安撫朝中官員。”
“安撫人心,此其一也。”韓癀臥蠶眉下,目中湛光流轉,似有睿智之芒疊爍,道:“隻怕聖上也在平衡朝局,不想使兩黨再起紛爭,耽誤大政。”
如是趙翼一去,工部沒了兩位堂官,就不能再學禮部空置,那時候兩黨爭奪一位尚書,勢必會掀起更大的政潮。
顏宏壓下心頭的驚異,目光灼灼,問道:“兄長的意思是?”
“這次廷推,我在想,要不要不參與?”韓癀搖了搖頭,目光幽幽道。
顏宏聞言,手中棋子倏然落在棋盤上,發出“噠”的一聲,引得韓癀皺眉。
顏宏平複了下心緒,低聲道:“兄長是吏部天官,主持人事,不管如何,天子定會問著兄長意見,兄長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我的意思是,這次廷推,應係出一片公心,當選賢任能,為避嫌之意,規避我浙人。”韓癀凝了凝眉,低聲道。
說著,伸手歸攏了下棋子。
“兄長,這……”顏宏遲疑了下,改換了個說辭,勸道:“可齊黨不會罷手,再說永昌兄對此千載難逢之機盼望了許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況且如此因噎廢食,隻怕人心浮動,於大局不利。”
郭永昌為太常寺卿,也是浙黨中人,這一次就要謀遷轉為工部侍郎,算是浙黨舉薦的人選。
韓癀默然了一會兒,感慨道:“是啊。”
這就是身為一方派係之主的無奈,手下的人想要往上走,阻攔也不是事。
但按著韓癀揣摩上意,隱隱覺得在自己為首輔之前,都不好將手插到工部。
而且如為首輔,第一件事,就是自請卸任吏部。
其實,當初韓癀以閣員兼領吏部尚書,就是天子安撫東南浙人的手段,後來進位內閣次輔,更是吊在浙人眼前的一根胡蘿卜。
“兄長,總要試試才是,再說工部缺額兩人,再不濟也能如內閣故事。”顏宏又勸了一句後。
他覺得自家兄長自從浙人再入一位閣臣後,就有些進取不足。
韓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頓了下,道:“那就試試罷,隻怕聖意不在我等。”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如果這次不出手,底下人都要疑慮,如果失敗了,那就是大勢如此,反而不會怨懟於他。
而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了,哪怕明知不可為,仍要試試看。
就在這時,外間仆人高聲喊道:“老爺,公子回來了。”
韓癀放下手中的茶盅,喚道:“讓他進來。”
不多一會兒,韓琿長身而入得書房,恭敬朝韓癀與顏宏行了一禮道:“父親大人,姑父。”
韓癀點了點頭,目光示意韓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賈子鈺怎麼說?”韓癀問道。
韓琿將事情經過簡單敘說一遍,道:“賈子鈺的意思是,榮國府的賈存周可以調至通政司右通政。”
“賈政?”韓癀眉頭皺了皺,心頭湧起猜測。
顏宏笑了笑,道:“通政司右通政,還真是好眼力,從四品。”
“賈存周在工部多年碌碌無為,並無實績,好在安分守己,如去通政司,倒也合適,不會出得紕漏。”韓癀思量片刻,點頭說道。
其為吏部尚書,自然對賈政的品行、能為有所了解。
顏宏皺了皺眉,問道:“兄長打算幫他?”
“人家好不容易張一次嘴。”韓癀沉吟片刻,目光幽遠,低聲說道:“而且,倒楊之事,還真離不了他。”
浙黨與齊黨相爭多年,他反而不好赤膊上陣,先前就是賈珩這位少年勳貴打開局麵,如今這樣一位軍機不滿楊國昌,無疑更能顯得齊黨的不直。
“等明天,著考功司議一議。”韓癀忽而開口道。
顏宏喃喃道:“看來這賈子鈺,並未想著讓秦業補缺兒,也是,畢竟年歲大了。”
他原本以為是衝著工部侍郎之職而來,現在發現並不是。
韓癀道:“也不一定,許是尋了旁人。”
顏宏思量了下,皺了皺眉,道:“兄長,為自家親眷謀官,他就不怕聖上……”
“這又沒什麼,舉賢不避親,秦業年過花甲,還能再當幾年官兒?再說,他執掌京中重兵,卻無欲無求,反而使人心頭疑慮。”韓癀目光深深,低聲說道。
真的不爭,才讓人懷疑所圖甚大。
顏宏心頭不由生出一股嫉妒,語氣複雜道:“兄長這般一說,如果有人廷推,還真有可能讓秦業得任部堂?”
“不好說,終究還是要看聖心。”韓癀歎了一口氣,低聲道。
不遠處,坐著的韓琿聽自家父親所言,麵色變幻,心頭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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