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道:“此二人視宮禁重地如無物,咆哮詈罵全無體統,本官沒有治二人大不敬之罪,已是網開一麵,否則,膽敢如此辱罵軍機大臣,本官為錦衣都督,掌天子劍,豈容此二獠撒野放肆!”
正因為罵的是他本人,他以錦衣都督權柄責之,還要顧忌一些影響。
如今的他終究不是當初麵對齊王,可以拔劍而起,怒斬齊王家仆的時候,鬥爭要講策略。
金、柳二人,鼠輩而已!
就在這時,史鼎從不遠處走將過來,笑著打著圓場道:“子鈺,怎麼了,這般熱鬨?”
說著,瞥了眼被錦衣校尉拖拽著向宮門方向的金孝昱以及柳芳,心思電轉,猜測出經過,道:“子鈺,柳芳素來粗鄙,莽撞無禮,金孝昱仗著其父為西寧郡王,自己為世子,向來驕狂跋扈,目中無人,這等世家子弟,我在西北隨著西寧郡王征戰時,就知這小子的性情。”
這般說自是幫著賈珩說話,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但凡拎得起都知道站誰,更不必說先前舉薦之因。
賈珩深深看了一眼史鼎,道:“軍機處為樞密重地,此二人濫竽充數,充塞其內,與國家大事是禍非福!”
同一時間,含元殿,崇平帝正在與三位內閣重臣議事,這時,忽見一個內監在宮殿門口朝著戴權使著眼色。
“戴權,問他什麼事兒?”崇平帝瞥見那內監,皺眉道。
“是,陛下。”戴權暗罵這內監好不曉事,出聲應著,快步來到殿門口,臉色陰沉,目帶殺氣,陰測測道:“活膩了。”
“戴公公,出事兒了。”內監強忍心頭懼意,湊近戴權耳畔低語。
戴權一張原本就有些發白的臉,刷地變得蒼白,下意識地就想壓下此事。
軍機處的人起了爭執,還是賈子鈺,看著他過往出手闊綽的份兒上……
可這般大的事兒,也不好壓。
這時候,崇平帝偏偏和內閣閣臣議完一節,沉聲問道:“什麼事兒?”
戴權隻得轉身過去,說道:“陛下,軍機司員柳芳、金孝昱、石光珠等人,攔阻賈子鈺之路,與其起了口角,賈子鈺以錦衣都督之權,令錦衣校尉叉二人出宮苑,杖責之。”
此言一出,楊國昌臉色劇變,蒼聲道:“軍機處執掌樞密機要,皆為國家重臣,竟是起了口角,簡直匪夷所思,不知可有兵部相關人等?”
暗罵了一聲武勳粗鄙。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讚成設置什麼軍機處,將一些武勳汲取進去,如今權當是聖上以此安撫、拉攏武勳的手段。
戴權遲疑了下,道:“倒並未見著。”
楊國昌冷聲道:“果然如此,彼等武勳,不識禮數,竟在宮禁中爭執,丟人現眼!”
內閣次輔韓癀白皙、儒雅的麵容上,現出一抹思索,目光閃了閃,心頭就有幾分異樣。
崇平帝臉色冷硬依舊,心頭隱約有著幾分猜測,大抵是柳芳以方才之事奚落,這柳芳以及武勳原就與子鈺不對付。
隻是,竟如何在宮禁中起了爭執?
戴權看了一眼崇平帝晦暗不明的臉色,低聲道:“陛下,好像是韓、金兩人挑釁在先,斥罵賈珩,故賈珩以軍機大臣之權命二人回府反省,二人嚷喊詈罵,賈珩著人拿下二人,牽至宮門杖責。”
刑部尚書趙默皺了皺眉,喝道:“聖上,宮禁重地,成何體統!”
這些武勳,哪裡有一點兒朝廷大臣的威儀,口角爭執,然後命錦衣杖打,簡直不可理喻。
此刻,身為文臣的趙默,本能生出一股厭惡,甚至根本不去判斷其中是非曲直,因為都是武勳,武勳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粗魯武夫。
崇平帝麵色淡漠,如金石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莫名之意,道:“年輕人少不更事,意氣激烈。”
心頭難免起了一些瑣碎的念頭,年輕人少不更事,至於這個年輕人是誰,或許是指金孝昱,或許兼而有之。
這其實還是先前崇平帝心底某種細微失望的延續。
說來說去,賈珩在很早以前給這天子太高的期待所致,凡事深謀遠慮,算無遺策,但結果深夜奏稟大事,天子召集重臣相議,發現賈珩之推斷並不儘然,這就好比完美無瑕的瓷器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完美主義者很難當作這裂痕不存在。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好比波峰回落了一些,先前賈珩就是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兒,故而沒有表現出絲毫因為進言不被采納的低落情緒,否則就是在政治不成熟的表現。
楊國昌見此,心頭忽而閃過一道亮光,蒼聲道:“聖上,賈珩為掌兵勳臣,卻擅自指使錦衣於宮禁行事,且錦衣唯命是從,臣以為實在不妥。”
韓癀聞言,心頭猛跳,隻覺得後背生出一股寒意。
暗道,這句話真是陰毒,指使錦衣,且錦衣唯命是從,這是直指賈子鈺以臣子身份僭越。
可維護大臣體統威儀,哪怕是身為內閣閣臣的他,也可吩咐錦衣拖拽走兩個小小司員出宮,縱有彈劾,視若清風拂麵,這是重臣風度。
不過賈珩內掌錦衣,外掌京營,又是軍機大臣,的確權柄過重了,尤其先前興起大獄,威福自用,削一削也是應該的。
可惜是楊閣老出言,這話一出口就弱三分力度。
崇平帝麵色頓了頓道:“軍機大臣自有威嚴,豈得小臣喝止譏罵,況賈珩為錦衣都督,指使錦衣維持宮禁安寧,分屬職責之內,並無不妥。”
因為楊、賈兩人早有宿怨,這讒言首先就被崇平帝帶了一層濾鏡,下意識覺得小題大做。
楊國昌聞言,心頭倒也不氣餒。
那賈珩小兒正得聖眷非短時間可以動搖,現在就是在聖上跟前兒留個影兒。
不說其他,隻要河南那邊兒傳來捷報,賈珩小兒在聖上心頭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韓癀凝了凝眉,看了一眼崇平帝,暗道,哪怕經過先前一事,隻要還沒犯大錯,賈子鈺就動搖不得。
卻說另外一邊兒,賈珩著人將金孝昱與柳芳拖拽出宮門,忠靖侯史鼎也勸了一陣,而後穆勝、石光珠等人紛紛而走。
賈珩點了點頭,做完這些,回頭看了一眼含元殿方向。
他冒著聖眷降低的風險,懲治金柳二人,無非是一旦讓金柳二人在他麵前耀武揚威,他軍機重臣的體麵蕩然無存,再等事後驗證他所言,報複金柳二人?
一來反擊力度不夠,二來也有小人得誌之嫌。
就是要在剛剛提議被群臣反對的逆境中反擊,可見錚錚風骨,事後方知,司掌軍政樞密的智謀之士,豈能為愚夫、蠢貨所辱!
至於減弱波動的聖眷,等到河南方麵傳來軍情急遞,反而會“井噴”式反彈,達到一個新的信任高度。
金、柳等人,多半直接被天子“泄憤”地開革出軍機處。
賈珩麵色頓了頓,收回目光。
將前往麵聖,辭去軍機大臣,等著將來崇平帝再求自己出山平叛的危險想法掐滅。
為了這檔子事兒,或者說現在的君臣關係,不值當拉扯幅度這般大,拿捏君主,爽了一時,可其實早已埋下了身死族滅的禍根。
或者說,永遠不要讓皇帝產生自己曾經低聲下氣求過臣子的想法。
後悔、愧疚,還在正常的拉扯幅度,但讓皇帝求臣子,那麼臣子得用時還好,不得用時,就是一根紮在心底的刺,臣子的最終結局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君臣相處,大抵也如情侶相處,一味君臣相得,如魚得水,完全沒有拉扯,好感再是增長也有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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