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惟芳眉頭緊皺,苦思良策,倏而,斷眉下的三角眼猛然進射出狠戾之芒,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要不下官派人偷偷前往歸德府,帶上炸藥趁夜炸了河堤,歸德府那邊兒洪水一泄,咱們這邊兒就太平了,或者在徐州那邊兒炸了一段兒也行。」
先淹了上遊,等洪水一泄,下遊的壓力也就減輕許多。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覺得心頭一熱。死道友不如貧道,這個法子的確是最為解決眼下之難。
高斌麵色變幻了下目光幽深幾分,低聲說道:「還沒有到那一步,再說這法子現在也不好使,內閣的趙閣老就在淮安府,我等想要不落行跡,太難太難。」
馬惟芳勸道:「高大人,趙閣老是江南出去的官兒,他和韓閣老都在京裡,正好為大人陳情,就說此為天災,五十年一遇之洪汛,非人力可當!」
高斌麵色頓了頓,聽到五十年一遇,心頭有些不自在,眉頭緊皺,沉聲道:「趙閣老向來不管這些,真到那時,他也不會趟咱們這趟渾水。」
這時,一個州判麵上帶著懼色,低聲說道:「大人所言不差,邸報上說,河南總督先前修堤,更是調撥了京營兵卒修建河堤,那邊兒不是一個河標營的三千兵馬,人家有著幾萬兵馬,如是沿路防守,萬一咱們炸堤得人被抓住了,再讓錦衣府的人拷問著,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眾人聞言,麵色倏變,宛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
是的,那永寧伯有兵,不是隻有幾千人的河標營,七八萬人京營強兵駐紮在河南,其人還是錦衣衛都督,他們想要扒人家的河堤,隻怕皮要先被扒了。
馬惟芳麵色陰沉如冰,冷聲說道:「一旦潰堤,我等一樣要掉腦袋!」
高斌擺了擺手,安撫了下眾人有些緊張的情緒,道:「老馬,稍安勿躁,說不得河南的河堤剛剛修建不久,先被洪水衝垮了,這一關咱們也就過去了。」
馬惟芳目光緊緊盯著高斌,低聲道:「大人,現在怎麼辦才好?」
高斌思量了下,說道:「王家壩那邊兒先讓人預備著,如是洪澤湖這邊兒倒灌的厲害,還是先掘開一個口子泄洪才好,如是事後有人彈劾,本官和趙閣老敘說一番,等朝廷問罪下來,本官就全力當之。」
這個問題還不算大,哪怕朝廷查問下來,還能以保住江淮下遊作為推搪,或是受得申斥幾句,或是罰俸。
「不好了,大人,大人不好了。「然而,就在幾人商議對策時,忽而,一個管事從
前衙過來,在書房外高聲喊道。
高斌麵色一愣,眉宇間現出怒氣,冷聲道:「放他進來,什麼不好了?」
不多時,那管事說話間已在外間把守的河丁引領下,跑將進來,在眾人相詢的目光中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大人,淮河在泗州決堤,淹沒縣城,左副都禦史彭大人現在就在前廳,尋大人問事。」
此言一出,恍若晴天霹靂,將在場幾人炸得愣怔當場,目瞪口呆。
高斌聞言,如遭雷殛,麵色蒼白,急聲道:「泗州怎麼會決堤?這才多久?」
此刻,書房中的眾人都是麵麵相覷,驚恐難言。
馬惟芳陡然看向一人,那人已麵如死灰,嘴唇哆嗦不停。
馬惟芳目光凶芒閃爍,幾乎要擇人欲噬,質問道:「劉同知,這才多大的水,一波都沒撐住?你特娘的究竟貪了多少,洪汛第一波,一衝就垮?」
那官員名喚劉任丘,麵帶懼意,不敢和馬惟芳對視,側過頭去,支支吾吾說道:「這....這,下官也不知為何,這是天災啊。」
郝應周同樣覺得手足冰涼,目光驚懼看向劉任丘,說道:「本官去年冬天,讓你留夠五成例銀修堤,已經足夠擋住第一波銀子呢?你貪了幾成?」
作為其人的上司,郝應周自然要負一定責任。
劉任丘苦著臉說道:「大人忘了,過年時候向下官索要一萬五千兩,還有在燕春樓為小菊仙贖身....」
郝應周臉上又青又紅,額頭青筋暴起,怒罵道:「混賬東西!你和泗州知州韋可登,兩人聯手攤派河役,鬨得地方怨聲載道,淮揚道禦史彈劾你,還是本官為你打點.....
「夠了!「高斌怒吼一聲,麵容陰沉如水,看著事到臨頭,仍在互相指責的河道諸官,目光冰冷地看向一眾麵如土色的河官,冷聲說道:「都在這兒老實等著,本官即刻去見彭曄。」
說著,拿起書案上的烏紗帽,拂袖而去。
此刻,河道衙門官廳中,左副都禦史彭曄坐在一張靠背椅上,端著一杯茶盅,呷了一口,眼角的喜色幾乎抑製不住,身旁就是右僉都禦史於德,其人則是眉頭緊皺,目光陰鬱。
就在上午,泗州急報決堤,大水甚至衝垮了虹縣縣城,死傷不可計數。
就在這時,伴隨著書吏的高聲喊著,就見南河總督高斌,臉色難看地舉步進入官廳,其人官帽下的那張微胖的麵龐,一片灰敗之色
彭曄起得身來,冷笑一聲,敘道:「高大人,黃河河堤在泗州李口鎮決堤,淹沒州治虹縣,泗州儘成澤國,趙閣老已經與漕運總督杜大人,領著扈從騎快馬趕往泗州,高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高斌臉色蒼白,辨道:「夏汛水流迅猛,這是五十年不遇的洪水!所謂人力有窮儘,力所不能及,本官又能如之奈何?」
彭曄麵色陰沉,細長眸子中現著寒芒,道:「高大人,是不是天災,還要等朝廷工部派員查問,不過,本官等會兒就要上疏嚴參於你,河務賬簿混亂,河堤敷衍了事,致使潰堤決口,百姓死傷眾多.....趙閣老臨行已有命,高大人這幾日安生待在家中,革職聽參!」
「來人,帶高大人回府!」彭曄一聲令下,從官廳之外進來一群欽差行轅的衛隊,分明是護送趙默巡河的京中內衛。
高斌當即愣在原地,麵色怔怔地看向彭曄,似乎不敢相信同為浙黨的趙默,竟以欽差之命將自己革職!
「於大人。」高斌轉而看向於德,不知何時,聲音已有幾分沙啞和顫抖,問道:「趙閣老臨行前可是如此下令?」
此刻,於德看向一臉難以置信的高斌,心頭暗暗歎了一口氣,道:「高大人,河堤出事,朝廷欽差
既在此坐鎮,河督自然要先行革職,下官先送高大人回府。」
高斌雖然算不上嚴格的浙黨中人,但卻與浙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管如何,這個河督位置是保不住了,隻是高斌萬萬不能再牽連到江南官場。
而且,等會兒他也要上疏彈劾,先前巡河竟是沒看出來一些貓膩,誰知這河道衙門如此糊弄其事。
現在朝廷從天子到閣臣,再到諸省督撫,上上下下都將目光投在南河,竟還敢如此糊弄,如是沒有先前一般造勢,引得齊黨在此,雖然決口,倒也不至如此。
高斌麵色難看,旋即心底湧起明悟。
這趙閣老果然不能指望見河堤出了事兒,第一時間要跟他劃清界限!於德看著臉色難看的高斌,勸道:「高大人,走吧。」
這就是....示警,趙閣老將人革職,如果後續問題不大,還能另調他處任職,問題比較大,那就趕緊處理手尾。
對上,公忠體國,全無私心,對下,江南官場的同僚也算提示到了。
彭曄轉眸看向於德,目光意味深長說道:「於大人,這幾天可要看好了高大人,仔細彆讓他出了什麼差池才是。」
他要看看這趙閣老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下官明白。」於德麵色一沉,拱手道。
身旁還有一位齊黨的乾將盯著,隻怕這一關愈發難過了。
一直目送著兩人在內衛的監押下出得二門,彭曄麵色冷漠,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江南官場汙濁不堪,突破口就在這個高斌身上,不過彼等樹大根深,尚需引蛇出洞,借刀殺人。
這般想著,對一旁的長隨招呼過來,附耳低語幾句。那長隨頓時心領神會,然後出了官廳,出了官廳去了。
「來人,將河道衙門官廳前後封鎖起來,相關人等一個都不得亂動,片紙不得攜帶出河道衙門。「彭曄冷哼一聲,坐將下來,吩咐著隨行而來的內衛。
他查不出什麼底細,縱然查出來也不敢妄動,但有人能查,有人敢動!等那人過來,查個天翻地覆,讓韓癀那個老狐狸,用著那人對付他們齊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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