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在經過焦急的等待後,賈珩與內閣大學士趙默,在大批錦衣府衛士的扈從下前往江北大營節度使水裕府上,這會兒,乘船前往南京兵部討餉的水裕已在中午回到府上。
花廳之中,北靜王水溶的族叔水裕,年歲四十出頭,麵容俊朗,頜下蓄著短須,此刻一身二品武官袍服,端坐在一張梨花木製的靠背椅上,聽完賈珩以及趙默提及洪汛緊要之事,一時間麵色變幻,心思轉動。
水裕是前北靜王的弟弟,現掌江北大營。
過了會兒,水裕笑了下,說道:「永寧伯,趙閣老,按說河堤安危,事涉江北百萬黎民安危,在下應該義不容辭,派兵相援,但兩位大人有所不知,江北大營打過年以後,這都半年沒發餉了,這現在就去抗洪、防汛,隻怕末將願意欣然領命,手下的兄弟也不願意,兩位來的時候,想必也從犬子那裡得知了,末將還在前往南京兵部討餉。」
趙默麵無表情,問道:「水節度,南疆兵部拖欠糧餉有多少?」
「半年的餉銀,也就三十萬兩銀子吧,倒也不多。」水裕聞言,心頭一喜,麵色卻不動聲色,連忙道。
趙默眉頭緊皺,轉而看向賈珩,此事終究還是主張前來調兵的賈珩來拿主意。
隻是,二三十萬兩銀子,修堤的銀子都是他們七拚八湊而來,哪裡還有餘銀撥付給江北大營?
賈珩麵如玄水,平靜無波,劍眉之下,目光銳利地看向水裕,道:「水節度,揚州大營現有多少兵馬在營?」
水裕神色不自然,回答說道:「實兵實額,三萬大軍,分為左右中前後五軍。」
縱然知道瞞不過對麵同為行伍中人的蟒服少年,但有些事兒能做不能說,自是不好道出實情。
賈珩目光淡漠,說道:「既然軍將士卒無糧餉不得開拔,以本官之意,按著前往應援的兵馬,由南河衙門開出一個月的餉銀,算是雇用將校。」
三萬人,能有實額兩萬都不錯了,一個月的餉銀,再想想法子還是能周轉出來,但是江北大營不識大體,這筆賬以後再算。
水裕:「...」
在金陵聽到兒子說閣臣、軍機前來調兵,一路心急火燎地過來,是想讓這兩位朝堂重臣能夠施壓兵部的那些文官,討回撥付拖欠的欠餉,可不是衝這一個月餉銀,這才幾個子,能濟什麼事兒?
水裕一臉難色,遲疑道:「永寧伯,南京兵部拖欠了小半年,軍將士卒怨氣很大,這開一個月糧餉,也未必應命開拔。」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曆年撥付餉銀供養江北江南大營數萬兵馬,不是讓他們白吃皇糧的!現在事到臨頭,正是用兵之時,等事後於社稷有功,再請糧餉,也有說法,爾等還敢抗命?「賈珩沉聲說道。
揚州自古為繁華之地,青樓楚館眾多,在先前錦衣府的情報中,江北大營的將校士卒拿了餉銀第一時間就前往狎妓,三萬兵額,也多有不足。
不過經此一事,不用他向朝廷進言,就有文臣上疏裁撒江北大營兵馬,朝廷養兵千日,結果用兵之時還要花錢雇請,簡直豈有此理!
京營為何不費一兩銀?
趙默也點了點頭,接話說道:「永寧伯所言在理,事後,本閣和永寧伯共同向兵部和戶部行文,權作催促,以後務必補齊欠餉,這樣皆大歡喜。」
先把人手湊齊了,花小錢辦大事。
水裕麵有難色,道:「永寧伯,趙閣老,沒有開拔銀子,在下實在無法調撥兵馬。」
賈珩冷聲道:「水將軍覺得不好調動,那就不調動了,本官和趙閣老會將此事具文成疏,江北大營駐紮大軍,麵對江水險情,全無一兵一卒可調,本官非要問問朝廷每
年撥付的餉銀究竟做了什麼。」
水裕麵色倏變,心頭不快,語氣就有幾分不善,道:「永寧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並未得兵部公文調撥兵馬,下官並未為難於你不說,還顧全大局,全力配合調兵,現在永寧伯倒是盛氣淩人起來。」
賈珩道:「本官以天子劍調撥江北大營,處置以權宜之計,如今洪汛危急,江北大營兵馬就在身側,受國帑供養,豈能袖手旁觀!」
水裕目光陰沉幾許,冷哼一聲,心頭暗罵了一聲,小人得誌,驕橫跋扈!
趙默見有所爭執,連忙說道:「水節度使,汛情緊急,半刻拖延不得,永寧伯既有兩全之法,不若先派兵應援,等此次水災安然過後,再作計較。」
賈珩皺了皺眉,心道,這叫什麼話?
水裕借坡下驢道:「末將給趙閣老一個麵子。」
心頭卻也知道,如果真的不動一兵一卒,對河務險情作壁上觀,事後聖上多半要發雷霆震怒。
隻是這個梁子,今天算是結下了。
賈珩道:「揚州兵馬具體調撥多少,也不能以花名冊而論,需得點檢兵丁。」
他可不想名義上去了三萬,實際上一萬老弱病殘,那請江北大營這些人過去做什麼?
水裕:???」
賈珩淡淡道:「現在自京營到九邊,都在裁汰空額,北靜王也去了大同、太原軍鎮整飭軍務,水將軍想來也收到北靜王爺的書信了。」
水裕的怨懟,他還真不在乎,江北、江南大營都要整頓,這是他作為軍機大臣的職責,水裕早晚都會怨上自己,而這次說不的就是整頓南軍的契機。
水裕麵色陰沉,這人就一點兒都不擔心軍卒嘩變,沒有辦法收場?隻要他暗中授意軍卒鬨事兒..
賈珩這時放下茶盅,轉而看向趙默,說道:「趙閣老,我京營大軍兩萬就在南河,加上揚州的三萬兵馬,以及河道衙門的兵丁,再加上募集而來的丁夫,人手差不多應是夠了,如再不夠,河南都司以及京營還能增援。」
京營兩萬虎賁大軍都在南河駐營,哪個膽敢鬨事,剛剛平叛中原的虎狼之軍自能從容彈壓。
水裕目光凝了凝,心頭一緊。
兩萬京營大軍都在河南,他不到兩萬的揚州兵馬..什麼搗鬼的心思都不用想了。
賈珩瞥了一眼水裕,心頭冷哂。
如果不知道這些軍將心頭想的什麼,他這個錦衣都督也就不用當了。
易地而處,他能想出好幾種壞事的法子,這個水裕事後多半不會善罷甘休,還要尋人彈劾他,不過隻能是枉費心機。
一位閣臣,一位軍機共調軍兵,又以天子劍這樣的符信調兵,程序瑕疵已經微乎其微,頂多事後有人建言天子把天子劍收回。
趙默道:「永寧伯,此事既已議定,你我事不宜遲,先到江北大營點檢兵馬,支援南河。」
賈珩點了點頭,然後幾人說著,就出了水府,領著浩浩蕩蕩的扈從,前往江北大營調撥兵馬。
此刻,駐紮揚州城外的江北大營軍營,籠罩在厚厚的雨霧中,而崗哨、箭樓則不見兵卒身影。
整個江北大營軍紀渙散,防守鬆懈,在門口可見到軍將在馬弁的撐傘、攙扶下,說說笑笑地進入營房,還有三五成群,醉醺醺的從外間而來。
事實上,這才是大漢南北軍的風氣,在京營未曾整飭前,軍紀戰力比之江北大營也強不了多少,也就在九邊的邊軍,條件艱苦,戰力要好上一些。
趙默眉頭緊皺,臉色陰沉不定。
水裕臉色也不大好看,覺得顏麵無光,一邊吩咐著身旁的護軍進入擂鼓聚集眾將,一邊領著賈珩以及趙默
等大批人馬進入軍營。
而得了水裕前來的一眾軍將,都是一驚,隨著鼓聲密集如雨點,從一座座營房中出來向著中軍大營湧來。
賈珩見得這一幕,暗暗搖頭。
果然就不能指望這些南兵,天下承平日久,文恬武嬉,軍紀渙散,身處南國之地的江南江北大營自也不能避免。
在中軍營房之中,水裕看向聚集而來的眾將,目光明晦不定,沉聲道:「謝參將,其他人呢?
水裕雖為節度使,但下方並未設營都督,而是設為五營,皆由參將統領,下轄遊擊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