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昌反而接過話頭,道:“賈雲麾,你受聖上之命,提點五城兵馬司,維持京中秩序安穩,彈壓街麵,係屬分內職責,如今這些被裁兵卒鬨事,自當籌謀化解,如何反過來向聖上問策?”
賈珩將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向楊國昌,朗聲道:“楊閣老,下官雖提點五城兵馬司,管著神京城的治安,但也督果勇一軍,如今十一團營,將校士卒因被選鋒裁汰,軍心動蕩躁動,自然有所擔憂,至於神京城內被裁軍卒為禍,下官不敢推卸己責,隻是楊閣老,這些軍卒,可不能視為尋常百姓,彼等原屬官軍,一旦鬨事,非同小可。”
他用了一個中性詞,鬨事,而非作亂。
楊國昌蒼聲道:“老夫不通軍事,但知我等臣子,各安其責,恪儘職守,方得四海升平,賈雲麾既管著五城兵馬司,隻管勤勉用事,恪儘職守即可。”
賈珩凝了凝眉,這老匹夫,沒完沒了了?
這分明是在指責他什麼都要插一手。
韓癀這會兒見著二人爭執,眸光微動,打了一個圓場說道:“聖上,臣以為,此事還需朝廷妥善安置好京營裁汰士卒,並對解甲將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才是。”
這話自是在活稀泥。
崇平帝微微頷首,對賈珩與楊國昌言語間的交鋒隻當未見,道:“韓卿所言不差,絕不能因噎廢食,況如果依京營之方略,最終也不過裁汰四五萬老弱之軍,影響也不會太大,楊卿,你戶部也多想想辦法安置,儘量不使其在神京城中生事。”
此刻的崇平帝,隻是以為賈珩提點五城兵馬司,這些被裁汰將校軍卒的出現,致使神京地麵不靖,故而作此言。
“老臣謹遵聖言。”楊國昌臉色不改,但心頭卻惱火到了極點。
戶部也沒銀子,再說給這些被裁汰之將,得準備多少銀子?
彼等粗魯無禮,不知大義,給了銀子,說不得欲壑難填,是不是再安排兵部,再安置到地方都司、衛所?
賈珩說完,心頭輕輕歎了一口氣,目光平靜地看向崇平帝,徐徐道:“臣遵旨。”
天子此言更像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並且再提點他不要因噎廢食。
當然,聖眷其實並未削弱,也可以說是愛護。
所以,他提醒到這一步也就罷了。
再說多了,就是往天子頭上潑冷水了。
而且,他隻是直覺會出事兒,又暫時沒有確鑿證據,更像是一葉知秋,看出一些苗頭,落在天子眼中,多半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還和先前林如海一事不一樣,現在這是在隱隱質疑王子騰的整軍方略。
好比金融創新之時,在常務會議上說,這個p2p監管不力,肯定是要暴雷的,這不是公然唱反調?
賈珩拱手說道:“若無他事,微臣告退。”
該提醒的也提醒過了,剩下的他就隻能暗中監控事態發展,等著暴雷,然後做好自我防護,彆炸到自己就是了。
崇平帝正欲點頭,忽然想起王子騰先前的奏疏,好奇問道:“聽說子鈺你最近也在整軍,那十二個新兵營,訓練得如何了?可堪一戰?”
賈珩麵色頓了下,拱手道:“彼等方由流民從軍不久,剛剛熟悉隊列隊形,尚需操演軍陣,臣預估至少待明年開春,方可為聖上練出一支勁旅。”
練兵不可能一蹴而就,當然半個月的訓練,弓射刀槍可能不行,但他麾下的新軍,軍容風貌,已然初露崢嶸。
不說其他,稍加訓練,就可走分列式。
崇平帝笑了笑,深深看了賈珩一眼,以勉勵的語氣說道:“你是個心中有數的,於練兵一道,自有章法,朕也不多言了。”
賈珩聞言,心頭一頓,隱隱覺得這話仍是另有他意,“自有章法,也不多言”,這許是敲打他?
心思電轉之間,就有些把握住關鍵。
王子騰這段時間差事辦得不錯,恐怕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漸重,而他先前返京以來對王子騰的疏遠和冷淡,想必這一切落在天子眼中,許是以為他年輕氣盛,存著和王子騰較勁兒的心思?
畢竟,賈王兩家的微妙關係,恐怕瞞不過天子的冷眼旁觀。
賈珩念及此處,也不去辯解,麵色淡然,拱手說道:“臣謝聖上。”
既然如此,多說多錯,埋頭做事就是了。
崇平帝點了點頭,微笑道:“朕與兩位閣老還有事要議,你先回去罷。”
賈珩拱手道:“那微臣告退。”
說著,就在內監的引領下,徐徐出了莊嚴肅穆的大明宮。
行在宮苑之間的道路上,回望了一眼大明宮。
哪怕知道帝王心性如此,不會對他言聽計從,可還是……
“且看罷。”
賈珩麵色重又恢複淡然,彼時已是晌午時分,打算先去五城兵馬司,過問一下兵部鬨事的將校情況。
五城兵馬司
官廳之中,人頭攢動。
東城指揮謝再義、西城指揮沈炎,中城副指揮董遷,主簿範儀俱在。
賈珩問道:“沈炎,圍攏兵部的那群人,究竟怎麼回事兒?是自發而來,還是幕後有人指使?”
沈炎解釋道:“是耀武營的人,由一個遊擊領頭,兩個千戶陪同,據說耀武營都督僉事李勳,不僅以選鋒之法裁汰兵卒,還揚言要稽查曆年空額,威脅一些貪贓的遊擊將軍、千戶、百戶,吐出貪墨的空額餉銀,否則踢出軍營不說,還要軍法從事,但這些人湊齊了銀子,但李勳仍將他們攆出軍營,這些人就到兵部告狀去了。”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李勳如何這般行事?”
借整頓京營之機,雖然是以合法目的的追繳虧空,但將無信不立,此舉無異於在本就滿腹怨氣的將校身上火上澆油。
沈炎道:“但因為占著理兒,兵部一概不管,甚至還要問罪,但京營方麵早早有言,此次事涉將校,既往不咎,兵部遂作罷,這些遊擊將軍還有千戶、百戶多年也是吃了不少空額,眼下被騙得折賣家產銀子不說,又被踢出軍營,喝酒之時,說誓要給李勳一個好看!”
王子騰聽了方冀的建議,還是想出了一些減少阻力的建議,比如將校裁汰出京營後,既往不咎,這本身是為了消弭禍端的手段,配合著龐師立的騎卒以及倪彪的中護軍威懾,還真有些溫言在口,大棒在手的味道。
但京營將校豈是好相與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賄賂王子騰以及心腹的有一些,但賄賂也不是都作效,因為京營總要整頓,誰走誰不走?
但如李勳這樣以欺詐之法,收繳軍將之財貨,就有些招人恨了。
賈珩眸光深深,問道:“耀武營中,類似之事多嗎?”
“如何不多?聽說有位參將將自家女兒送給李勳作妾,又送了五千兩銀子,方得保全。”沈炎下意識壓低了聲音說著,又道:“聽說那三位選鋒使,可撈了不少銀子……”
王子騰一共任命了三位選鋒使——李勳、嶽慶、姚光三人裁軍小組。
賈珩麵色漸漸默然,目光冷閃。
恐怕要出事的就是這個耀武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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