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如果冷靜下來,甚至不大可能讓王子騰為這次叛亂背上黑鍋,否則,就動搖了威信。”
說來有趣,如果京中十一團營嘩變,三五萬亂兵打到皇城門下,那王子騰絕對死定了,借人頭一用,平息眾怒。
而至此,皇權威信也會就此掃地,整軍經武一事,幾近作廢。
但哪怕是他,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隻因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現在,隨著他將局勢控製在耀武營一營變亂,這就成了羅銳因其弟為李勳戕害,而領兵怒攻耀武營,打算煽動士卒造反。
那麼王子騰對李勳等人,就隻是用人不當,失察之責。
否則,明麵上說王子騰急功近利,激起了兵變?
那問題來了,當初是誰用的王子騰?
這不是瘋狂再抽天子的臉?
可以說,這件事最後的定性,隻能是因李勳等人貪贓枉法、暴戾無能,以致造成了這場禍事。
而整頓京營是沒有錯的,李勳等人行事激進,走了一些彎路,彼等已死,朝廷再選派能臣乾吏整軍,多半會改弦更張,穩健行事。
“經此一事,王子騰則會被天子棄用,打發到一旁做冷板凳,那整軍之事會由誰來主導呢?”
賈珩眸光深深,眺望著遠處山林中的皚皚白雪,他已然在想事態平息之後的事宜。
“五軍都督府不可信,那麼主導整軍的就隻能是兵部,以及……我?或許還有其他人罷。”
賈珩心頭一動,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麵色現出思索。
他依稀記得當初對崇平帝的進言,繞開京營,重練新軍,但那是基於他一介白丁,職卑位低,縱然整頓京營也輪不到他,還不如另起爐灶的考慮。
但如今都督一軍,與之前判若雲泥,另起爐灶和挖原有體製的牆角,可以並行不悖。
不過,王子騰去位後,京營節度使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以他猜測,天子多半虛懸其位,然後著諸團營都督各領職事,由兵部主導整軍,他或許可以混個襄理軍務的臨時差遣,幫著出謀劃策。
“也不說將京營整頓得都如新軍,就是實兵實額,較之以往,戰力有所提升,達到天子以及朝臣的要求就行了。”
賈珩念及此處,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也不多站,轉身向營房行去。
這會兒,就有不少將領已站在大廳之外,而一些原本與賈家有著香火情的將校,盯著那手持天子劍的少年,心思閃過一抹異樣。
賈珩道:“諸位,外麵冷,進去議事。”
“是,將軍。”一眾將領抱拳稱是。
經此一事,賈珩或許都沒有意識到,將王子騰軟禁起來以後,天子劍的威權,反而得以彰顯。
賈珩邁步進入營房,落座在帥案之後,朗聲道:“繼續議事,諸位可將整軍所見所知不法之事,儘皆告之於本官,本官會著文吏記述,還有諸位對整頓軍務的看法,都可暢所欲言。”
眾將這時已不敢小覷這位少年武官,紛紛落座,議論其事。
但其實也沒有多少新意,都是提及了李勳、姚光等人是如何借整軍大權排斥異己,索賄軍將。
甚至有將領說道:“整頓京營,隻是瞎折騰。”
然而,卻激起一人,正是奮武營都督同知戚建輝,麵色淡漠,起身,朝賈珩拱手道:“末將以為朝廷整頓京營勢在必行!在座諸位,京營如今連三輔之地的賊寇都束手無策,遑論抵禦外侮?試問,向使東虜入寇三輔,諸位憑心而論,以京營戰力能擋得住東虜鐵騎嗎?”
此言一出,廳中眾將,有不少麵色不虞。
顯武營都督僉事粱進武,冷笑道:“戚將軍危言聳聽了,我大漢九邊兵力百萬,豈容東虜進逼三輔?”
“九邊兵力百萬?”戚建輝冷笑一聲,道:“在座一些人在京中繁華之地,尚且吃空額,喝兵血慣了,不會覺得邊軍那等苦寒之地,將校不吃空額、喝兵血吧?”
“姓戚的,你說我們吃空額,喝兵血,你有什麼證據沒有,就在此含血噴人!”一位練武營參將,霍然站起,怒聲嚷喊道。
賈珩皺了皺眉,拿著天子劍在帥案上狠狠一撞,冷聲道:“肅靜!坐下!”
那參將冷哼一聲,重又落座。
戚建輝看了一眼賈珩,沉聲道:“當初王節帥令人查出空額多少?江參將,你手下的五軍營,吃了多少空額,還需要本官當著賈雲麾的麵說出來嗎?彆說你練武營,我奮武營從上到下就有一些將校吃空額,經先前整頓,方改觀許多。”
“你戚家為開國勳貴,有朝廷俸祿米養活,自看不上這些小錢。”將領中,有人發出一聲譏笑,頓時引來一些將校的哄笑。
戚建輝麵色漸冷,冷哼一聲。
賈珩麵色澹然,沉聲道:“這位將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京營將校吃空額、喝兵血,竟達四成之多,對得起聖上?退一步說,喝兵血、吃空額的將校,若能為聖上分憂,本官也不說什麼,然而三輔賊寇肆虐,碌碌無能,屍位素餐,彼輩還有何顏麵立於天地之間!”
那將領聞言,臉色不大好看。
“整軍經武,朝廷大計!”賈珩站起身來,從帥案後,按著天子劍,站在眾將之前,目光掠過一張張或老邁、或青壯的麵孔,沉聲道:“朝廷雖不會虧待有功於社稷的老將,但也不會任由貪婪無能的廢物,竊據兵權,誤國誤軍!諸位有不少也是戎馬半生的猛將,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漢,也是受勇武受軍卒崇敬的武人!何以到了如今!”
下方眾將臉色微變,有麵有動容者,有不以為然者,也有目現譏諷者……神色不一而足。
賈珩冷聲道:“如今國家兵事艱難,可謂我輩武人之恥!”
“蹭”的一聲,天子劍出鞘,猛地刺在地上夯土上,沒入一截,劍鳴顫音不停,讓眾將心頭一驚,鴉雀無聲。
賈珩沉聲道:“九月,東虜入寇,擄殺我幽燕軍民十餘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輩武人,七尺男兒,頂天立地,忍心坐視?”
下方眾將,臉色陰沉,垂頭不語。
“若說為邊軍之責,然三輔賊寇肆虐關中之地,滋擾父老桑梓,某督果勇營剿捕,還不知彼等橫行到幾時!”賈珩冷笑一聲,道:“好漢護三村,好漢護三鄰,京營怎容忍賊寇侵擾關中父老?”
眾將臉色難看,默然不語。
有些是有所觸動,有些是畏其天子劍威權所致。
賈珩“蹭”地將天子劍從地上拔出,冷聲說道:“如今朝廷整頓京營,打算一掃頹風,正是我輩武人,用命效死,搏公侯勳位,封妻蔭子之時,況自本朝以來,武人封爵以異姓王者,足有四位,曆傳三代,縱觀青史,有如此善待武將勳貴的嗎?在坐諸位,難道就不想掙一份傳之後輩子孫的爵位?”
他征詢意見,安撫眾將,不是妥協,整頓京營的大局,誰也不能動搖。
近百將校,他就不信全部都是廢物點心,哪怕有二三成將校尚存血勇之氣,就可以煽動。
以辱激之,以義感之,以利誘之……他就不信這些將校,有一個算一個,鐵了心當廢物!
肯定有迫於形勢,和光同塵的將校,如方才的戚建輝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一些渴望建功立業的將校,也會有所觸動。
果然,下方眾將聞言,默然許久,忽地有人高聲道:“我輩武人,豈能碌碌無為!”
嗯,其實是原本與賈家有著香火情的賈家部將,正在趁機鼓噪,但無疑是帶動了氣氛。
眾將紛紛應和大聲說道。
很多時候,在某種特定場景下,情緒上頭,從眾心理……
而下首的戚建輝,抬眸看了一眼那帥案之後的少年武官,眸光微動,暗道一聲,真不愧是寧國後人,將門子弟,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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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跑了個步,狀態回複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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