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這人總是喚她師太,簡直……豈有此理。
惜春明眸閃爍著訝異,聲音中帶著喜色道:“珩大哥,你通佛法?”
賈珩笑了笑,道:“惜春妹妹,我於佛法一竅不通,但我……通道,佛本是道。”
他前世觀讀道藏,觸類旁通,對佛經隻能說是一知半解。
妙玉玉容清幽,聞言倏然色變,盯著賈珩,如見異端,抿了抿薄唇,道:“珩大爺,佛本是道之言何意?”
賈珩道:“此道非彼道也,道者,法也,天道自然,萬法歸一,妙玉師太不是也大愛老莊之學嗎?如何不知?”
據他所知,妙玉不是單純的尼姑,其人性情高潔,雖為尼姑,但喜愛莊子之學。
否則,也不會覺得寶玉這等喜莊子之學的性情不錯。
紅樓夢中,曾借傅試派來觀察寶玉的嬤嬤之口,提及寶玉經常和花花草草說話,當然,刨開當聽到花花草草和自己說話,就是精神病的症狀,就可見寶玉未出家前,是有些沉迷於莊子這等奇峭詭麗之學。
就在賈珩想著要不要給妙玉,順勢講一講洪荒流,洗一洗腦時。
卻見妙玉玉容神色變幻,現出幾分莊麗、妍美之意,起身,看向賈珩,雙掌合十,道:“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是貧尼著相了。”
這同樣是慧能之語。
或是動作太迅、起身太猛,許是僧袍寬大,身形曼妙,裡間未曾緊縛……
賈珩看著吃著粗茶淡飯長大、無貧可言、可稱豔尼的少女,默然片刻,聲如玉磬清越,笑了笑道:“方才也隻是班門弄斧,妙玉姑娘,無需如此鄭重其事。”
方才雖為機鋒,但其實也算是論道了,而妙玉性情孤傲歸孤傲,但風骨還是有的。
隻是傲氣藏心,口服心不服。
妙玉聽著對麵少年清冷之言,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不由微微蕩漾起漣漪,臉頰因為羞惱,悄然浮起淡淡紅暈。
她前麵才說“在家亦得”,這人就去師太之稱,而改稱以……姑娘。
簡直……
綿裡藏針,好淩厲的人。
妙玉一時失神,既有被冒犯的羞惱,又有說不出的竊喜。
事實上,在紅樓夢原著中,妙玉給寶玉下帖子,曾以檻外人自居,然後寶玉一臉懵逼,還是邢岫煙提示了寶玉,讓寶玉以檻內人自稱,遂大獲妙玉好感,引為平生知己。
但這時的賈珩,卻無意間,反其道而行之,則有更多的調戲意味。
師太,我觀你六根不淨,情緣未了。
大致如此。
但妙玉電轉之間,又覺得對麵少年目光清正、銳利,並無調戲之意,反而更像是應和論道之言,但態度始終又有幾分冒犯。
故而覺得賈珩綿裡藏針,言辭淩厲。
這是一種“冒犯”混合著“知己”的複雜心思。
嗯,感覺略有些奇怪。
但獨特,迥然有異於旁人。
惜春這會靜靜聽著一旁的少年與妙玉敘話,明眸疊爍,看向那談笑自若,一種難言的欣然心緒湧出。
這位冷言冷口的小蘿莉,喜歡佛學,更多是悲涼寂寞、心思空寂之時的寄托,此刻的惜春,還未生出遁入空門的避世之念。
當然,因個人之出身,對佛學感興趣未必是假,因此更見著驚喜。
賈珩這邊兒與妙玉打了一通沒有硝煙的嘴炮,然後,轉頭目光溫和地看向惜春,溫聲道:“好了,飯菜快涼了,惜春妹妹和妙玉姑娘,都先用飯罷,佛也好,道也罷,總要吃飯。”
後麵的佛家不事生產,道家自立更生……還是沒要必要刺激妙玉了。
“是,珩大哥。”惜春應著,小手拿起竹筷,低頭用著飯菜。
隻是,許是賈珩在身側之故,傲嬌小蘿莉也乖覺了許多。
賈珩則接過一旁入畫遞來的香茗,好整以暇品著香茶,神色恬適,目中若有所思。
妙玉也拿起竹筷,開始用著飯菜,隻是冷眸之中不時偷瞧著賈珩,見著對麵少年蕭軒疏舉,目光湛然。
妙玉凝了凝修眉,心底也不由暗道一聲,少年俊彥,風采絕倫。
當然,她方才的示弱之舉,並非是心服口服,而是出家人的身份,不允許她在落言辭下風之後,胡攪蠻纏。
賈珩品著香茶,見妙玉偷瞧自己,輕輕放下茶盅,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妙玉。
灼灼目光反而將妙玉看得心神慌亂,暗暗羞惱。
賈珩斂了斂目光,重又拿起茶盅,低頭品茶。
對妙玉其人,他的評價大致就是,文青、矯情、孤傲,不通人情世故。
能讓李紈說出“可厭”二字,可見性情乖僻,不容世人。
是謂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紅樓夢原著中,櫳翠庵品茶,那一番雪水、露水、雨水之彆,還順勢把不明就裡的黛玉嘲諷了一通。
隻能說,妙玉是沒喝過蒸餾水,這才是純淨水,可比什麼吸附了各種塵埃顆粒的雨水乾淨多了。
看著惜春用著飯菜,賈珩放下茶盅,道:“四妹妹,今天就算了,明天你陪我一同用飯,不能再吃這些素齋了。”
“嗯。”惜春輕輕應了一聲,芳心有道道暖流用過。
賈珩又笑道:“今天教了你探春姐姐還有雲姐姐騎馬,你若想學,等過兩天就教你,買了三匹小馬駒,原有一匹是給你買的。”
惜春聞聽此言,手中筷子微頓,夾起的青菜掉落在碗裡,細眉之下的明眸,異彩湧動。
原有一匹是給她買的,給她買的……
賈珩道:“你最近不是在學畫嗎?除卻畫人物外,也可以學學畫馬。”
想起了前世畫馬名家徐悲鴻,將各種駿馬的姿態,畫的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惜春“嗯”了一聲,軟聲道:“那珩大哥,我看著學學。”
之後,賈珩也不在多言,望著跳動的燭火品茗,安靜不語。
過了一會兒,惜春放下竹筷,輕聲道:“吃好了。”
賈珩轉眸看著傲嬌小蘿莉嘴角的飯粒,拿過一方手帕,道:“將嘴角的飯粒擦擦。”
惜春聞言一慌,不等賈珩動作,連忙伸手接過手帕,低眉垂眸道:“謝謝……珩大哥。”
對麵坐著的妙玉,見著兄妹兩人的親昵動作,忍不住撇了撇嘴,也不知為何,說好的甘之若飴,突然……就食不甘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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