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想起,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在疑慮少年是否為浪蕩子,不想已為一等男爵。
賈珩道:“昨日就降下了。”
一旁的秦鐘,麵上文秀氣質少了許多,取而代之多了幾分堅毅,見著賈珩,神色略有些靦腆,上前規規矩矩,輕聲喚道:“姐夫。”
賈珩轉眸看向秦鐘,隻見眉清目秀的少年臉頰漲紅,笑問道:“鯨卿,學堂什麼時候開學?”
秦鐘低頭道:“過了元宵節。”
像極了放假回家的社恐女大學生,就差躲起來了。
秦業看向一旁的秦鐘,叱道:“在你姐夫麵前,還這般扭扭捏捏的。”
話雖是如此說,但麵上流露出的喜色,卻表示心情不錯。
賈珩笑道:“嶽丈,鯨卿內秀,倒不妨事。”
秦可卿這時,款步而來,柔聲道:“夫君,父親,坐下來再說。”
秦業也反應過來,自失一笑道:“說著說著都忘了,子鈺,過來坐。”
落座而畢,秦可卿招呼著丫鬟,準備水果、茶點。
賈珩與秦業相對而坐,兩個男人在一塊兒基本就談論朝政。
秦業沉吟片刻,看著賈珩,低聲道:“昨日閱兵,楊閣老實在有失體統。”
這說的是楊國昌阻撓賈珩晉爵。
賈珩放下茶盅,道:“因私廢公,不識大體。”
秦業點了點頭,關切問道::“楊閣老為朝廷首輔八年,子鈺可有應對之策?”
賈珩笑了笑道:“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文武分野,他縱然想要從中作梗,也是無計可施。”
見少年氣定神閒,秦業心頭微定,道:“我這幾天會見一些同僚,多有說要彈劾楊閣老,可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朝局爭鬥,有來有往,這一二月間,彈劾奏疏將會源源不斷。”賈珩輕聲說道:“嶽丈大人拭目以待罷。”
隻怕是一些科道言官看到天子對楊國昌態度冷淡,開始蠢蠢欲動。
對禦史言官而言,如果能彈倒一位首輔,能獲得不菲的名利收益,所謂海內傳誦,天下何人不識君。
秦業想了想,憂心忡忡道:“最近京中在傳京察之事,工部也在操辦此事,尚不知怎麼情形。”
賈珩道:“此事,我倒了解不多,怎麼,工部已開始了嗎?”
秦業眉頭緊鎖,道:“我昨日聽幾個同僚提及過此事,聽說要以四格八法考成。”
所謂四格是指,守、才、年、政,八法則是貪、酷、不謹、浮躁、疲軟、才力不及,年老、有疾。
賈珩沉吟片刻,問道:“嶽丈大人今年有多少春秋?”
如果按著他的想法,如無意外,秦業仕途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建樹,其實完全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但明顯這位老丈人還是想繼續為官。
這是人之常情,每個人都有實現自我價值的權利,他不能讓自己的意誌強加給老丈人。
而且,按著陳漢典製,如果身體條件允許,七十致仕都不算太晚。
“過了今年,六十有三。”秦業怔了下,回答說著,麵帶擔憂道:“許是工部會以老弱而於考評上做手腳。”
他在工部大半輩子,勤勤懇懇,好不容易為一司郎中,邁入五品之列,這就被弄下去,實在有些不甘。
賈珩沉吟片刻,道:“工部如今主事的是趙尚書?”
工部尚書趙翼,現為內閣閣老。
秦業道:“趙尚書平時倒不大理部務,日常主持部務的是上次和子鈺提及的潘秉義潘侍郎,這次京察會先由各部堂官考評,然後吏部、都察院以及河南道禦史會商,潘侍郎說話分量頗重。”
“嶽丈大人和這潘侍郎可有仇隙?”賈珩問道。
秦業搖了搖頭道:“這個倒沒有,我平時不大與人爭執,隻是我在工部為郎中,年歲較大,京察之時,極易為工部,潘侍郎總歸要提拔自己的親信。”
工部的官兒,一個蘿卜一個坑,將秦業勒令致仕,那潘秉義就可安插自己的親信。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嶽丈大人放心,如嶽丈大人並無錯漏,這次京察不會在年老上做文章。”
此次京察大計,由韓癀主導的吏部,以及左都禦史許廬管領的都察院,還有河南道,對京官兒進行全麵考核。
到時他和韓癀打個招呼,問題不大。
一旁的秦可卿,美眸閃了閃,倒過兩盅茶,在兩人小幾上放下,柔聲道:“夫君,爹爹在工部為官兒這些年,早出晚歸,操勞辛苦,我看著都不落忍,如是外麵官兒當得不大順當,不如辭了官兒,歸家養老,含飴弄孫。”
秦業凝了凝眉,看向自家女兒,帶著幾分叱責道:“這時候辭官兒,隻怕會授人以柄。”
然後,看向賈珩,問道:“子鈺,你說是吧?”
真的被自家女兒嚇到了,讓他致仕退休,回家帶孩子?
秦可卿垂下美眸,吐了吐丁香小舌,俏皮可愛。
賈珩猛然見著自家媳婦兒現出一絲小女兒姿態,心頭不由一跳,繼而既覺好笑又覺得有趣。
可卿有時候也挺好玩的,方才的話分明是有意說著。
秦業說著,也有些不自然,看向自家女兒,埋怨道:“縱是含飴弄孫,也得有孫子承歡膝下才是,鯨卿這二年不成婚,指望不大上,你和子鈺……”
賈珩清咳了一聲了,岔開話題道:“嶽丈,方才說到工部人事將有動蕩?”
秦可卿玉容羞紅,美眸柔媚流波地嗔了一眼那少年。
暗道,天天說年歲小,今年應差不多了吧。
賈珩整了整神色,轉而看向秦業,說道:“嶽丈大人先前說工部一些官員兒上下其手,在皇陵貪腐事上摻和甚深,嶽丈大人可有證據?”
秦業聞言,麵色倏變,問道:“子鈺的意思是?”
賈珩眸光深深,低聲道:“如果工部牽涉出貪腐大案,而嶽丈大人卻清廉如水、兩袖清風,想來應能往上再走一步吧。”
秦業現為營繕清吏司郎中,這個官兒其實不小了,類似部委當中的廳局級乾部,但離侍郎這種副部,還有一步,但這一步其實是天塹。
而作為職掌工部營造的官員,為官多年,家境清寒,無餘財積蓄,可見秦業為官清廉,那麼就可往上送上一步,成為正三品的侍郎,倒無不可,舉賢不避親。
看向一旁侍奉茶水的妻子,暗道,也算是補償了罷。
秦業這時聽完對麵少年之言,心頭多少有些激動。
人在官場,除了心懷宇宙的孫連城,就沒有不想進步的,但秦業不是科甲出身,在工部蹉跎多年,如無特殊機緣,哪怕乾到老死,也不會進階為侍郎。
賈珩又道:“嶽丈大人在工部任官兒多年,兢兢業業,不貪不占,升為三品官兒後再致仕,來是鯨卿步入仕途,也可受得蔭及的。”
如秦業為正三品文官,也能有效提升秦家門第,那時候就可以說是高官顯宦之家。
這時,秦可卿凝了凝眉,似也想到了某一層,玉容嫣然,思量道,“如父親為正三品官兒,想來那位公主殿下也不好……奪我夫君的吧。”
這般一想,看向秦業,柔聲道:“爹爹,我覺得夫君說的有道理,爹爹這些年,對公事不可謂不儘心。”
秦業:“……”
一時間愣怔了下,倒沒想到自家女兒,前後態度怎麼轉變這般大。
賈珩看向秦可卿,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靈犀,竟一下子明了可卿的心思,拿起茶盅,垂眸輕輕喝了一口。
秦業道:“這還需得看朝廷的意思,現在說這些也無用。”
其實,已被說得有些心動了。
賈珩道:“嶽丈大人,先這樣罷,回頭再看怎麼著手。”
秦業如果要升官兒,就需要騰位置,正好配合著整頓忠順王府以及工部的一幫蛀蟲。
但他不好親自下場,還是要借他人之力。
秦可卿柔聲道:“夫君,爹爹,都近晌了,該用飯了。”
秦業麵帶笑意,說道:“鯨卿,去後院地窖中取出為父珍藏的紹興女兒紅,今天與你姐夫不醉不歸。”
秦鐘應了一聲,然後領著丫鬟、婆子取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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