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將肥胖、碩大的身軀藏在一張黃花梨木製的太師椅上,其人胖臉上,麵色鐵青,目光冰冷,幾欲擇人欲噬。
牆壁之上,幾個青銅燭台上,油燈散發著暈黃的,將齊王對麵三個胖瘦不一、高矮不同的身影倒映在牆麵上。
三把椅子坐著一個著黑帽官服的老者,一個藍色錦袍的中年書生,一個著黃色僧袍的頭陀。
錦袍老者是齊王府的長史,名喚竇榮,正兒八經的舉人出身,屢試不第,因治事謀劃之能,為齊王器重,算是齊王府的頭號智囊。
中年書生名為許紹真,原是在神京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據其人自稱,為麻衣神相的當代傳人,但齊王覺得這人更像是江湖騙子,但見他口才了得,又有急智之才,也在府中委以典客之任。
至於頭陀則是齊王家廟中的慧通和尚,此人也是餅臉,吊梢眉,三角眼,年歲四十出頭,短粗的脖子懸著一串佛珠,臉色蠟黃,手中也捏著一串麝香佛珠。
據其人自稱,原是河南開封府人,因殺了人,剃度為僧,避在一座廟中五年之久,被行至河南辦差的齊王收留。
“王爺臉色怎麼這般難看?”許紹真善於察言觀色,目光閃了閃,就是問道。
先前,幾個內監至齊王府傳口諭,讓齊王進宮,他隱隱就覺得不妙。
大早上的喚人入宮,準沒好事!
果然齊王回府後,臉上就一副陰雲密布的樣子。
齊王憤憤說道:“孤被降爵了!降為郡王!”
說著,就是一拍身旁的茶幾,震動得茶盅上下跳動。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
長史竇榮定了定心神,皺眉說道:“王爺,莫非是因東城之事?”
“就知瞞不過先生,那個賈珩,屬獵狗的,隻用了一夜的時間,就撬開了劉攸那狗奴才的嘴巴,連同三河幫黃老三手下人的供詞,送到父皇那裡,任孤是如何苦苦辯白,父皇就是不聽,執意降孤的爵!”
齊王愈說愈是憤慨,胖乎乎的大臉上怒氣湧動。
至於宮城之前,他被賈珩以天子劍削奴仆一耳,震懾訥訥不敢言的事情,自是沒有說出的必要。
竇榮麵色凝重,斷眉下的目光幽幽閃爍,手撚著頜下一縷胡須,思索著應對之策。
齊王目光投向幾個謀士,最終落在頭陀身上,說道:“慧通大師,現在殺人滅口之策不行了,需得重新想個法子才行。”
殺人滅口自是慧通提出的策略。
慧通厚厚的嘴唇翕動,聲音沙啞、粗糲,道:“王爺,方才是說賈子鈺壞了事?”
齊王見慧通目光凶戾,神色不善,連忙擺了擺手,苦笑說道:“慧通大師,現在彆想華那些了,這賈珩可不是劉攸,現在神京城風頭正盛的就是他,再說,若是一下弄死了還好說,若是弄不死……”
若是弄不死,想起宮城門前那一雙陰冷、凶厲的眸子,繞是以齊王渾不吝的性子,也又幾分忌憚。
竇榮皺眉說道:“王爺,萬萬不可動這賈珩!不是動了動不了之事,而是王爺……隻怕聖上已起了一絲廢黜王爺之心,隻是因太上皇還強壓著……”
“嗯?”齊王聞言,麵色狂變,隻因此言太過驚悚,憤憤道:“本王犯了何錯,父皇竟要生出此心……”
說著,也有些底氣不足,麵色陰沉,冷哼不語。
竇榮道:“王爺在聖上眼皮子底下,豢養三河幫等人用事,而聖上竟丁點兒風聲不聞,這就是聖上眼中的大錯!”
齊王聞言,心頭就有一些不悅,但還是強壓著,歎了口氣道:“這不是先生之前所言嗎?奪嫡非一日之功,需得水滴石穿,一日之聖眷正隆,削之增之,幾同於無,唯有培植自身勢力為緊要。先生言猶在耳,孤也是聽從的啊,可現在……聖心近乎厭棄,羽翼也即將被翦除,唉……”
一旁的許紹真聞言,骨碌碌轉了眼睛,說道:“王爺不要太過著急,此事如善加籌謀,未嘗不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齊王皺了皺眉,心頭一動,問道:“先生可有何言教我?”
許紹真看了一眼臉色晦暗的竇榮,說道:“竇長史向為智者,可有良策?”
齊王:“……”
竇榮沉吟片刻,說道:“王爺需得和三河幫做切割,起碼表麵上要做切割,從現在起,閉門讀書,不問府外之事。而三河幫掌漕糧卸運,他們麵臨滅頂之災,豈能不狗急跳牆,搏死一擊,俟賈子鈺等人無力製之,那時自有言官彈劾,王爺再順勢而為,安撫三河幫幫眾,彼時,朝廷上下隻會以為王爺政務練達,榮辱不驚,而聖上的心意也一定會就此改易。”
許紹真聞言,眼前一亮,讚同說道:“王爺,竇長史之言誠為良策,賈珩以及京兆衙門不是要做事嗎?他們做不成事,那時說再多都是無用!朝野上下隻會以為他們無能,那時,再等王爺收拾殘局,昔日所謂勾結幫派勢力,就成了王爺委曲求全,相忍為國。”
齊王聞言也是心頭一喜,隻是轉念一想,又是皺了皺眉,憂切道:“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們要是做成了呢?”
不等許紹真出言,竇榮蒼老的麵容上現出一抹冷意,說道:“三河幫盤踞不是一天兩天,十數萬槽工衣食所係,誰能做成!況且隻要三河幫眾誌成誠,團結一心,誰也動不得他們!”
“王爺,貧僧方才也想了一策,可以洗刷王爺身上惡名,未來日複出做準備。”這時頭陀慧通,忽然開口說道。
齊王聞言,就是一愣,急聲問道:“大師有何良策?”
慧通看了一眼皺眉不語的竇榮,冷聲道:“說來此策還是從方才的竇先生得來的啟發,王爺可以暗示三河幫中人,再對劉攸等人,行殺人滅口之計,斷不能將其人攀誣,牽連到王爺頭上。”
“大師,這……父皇一定會懷疑是孤所為,這不是火上澆油嗎?”齊王聞言,一張胖臉上的肥肉就是跳了跳,急聲道:“彆說父皇不會懷疑!這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兒。”
齊王粗鄙慣了,察覺到當著和尚說禿子有些無禮,但也不為意。
竇榮凝了凝眉,說道:“讓春香暗示三河幫一下,他們自行其事,一切與王爺無關!”
“竇先生也支持此事?”齊王詫異說道。
竇榮麵上現出苦思,目光閃爍了下,遲疑說道:“聖上已知王爺涉案其中,那麼三河幫賊寇以及劉攸是否滅口,聖上未必關心了,甚至會默認此事。”
這話說的新鮮,幾乎將密室中一道道目光吸引了過來。
竇榮沉吟道:“方才老朽言聖上已起了一絲廢黜王爺的心思,但礙於太上皇以及如今之朝局,才引而不發,可一旦讓劉攸等人送至許德清手裡,牽連到王爺頭上,王爺想過沒有?朝臣說不得就有群起彈劾之勢,雖然聖上已提前處置了王爺,提前有了話頭,但王爺還是會聲名狼藉,那時……名聲一壞,還想入主東宮嗎?”
齊王聞言,麵色幽沉,道:“先生所言在理。”
竇榮又道:“王爺雖然在士林中名聲一般,但也起碼當上一句通達政務、乾練之才!王爺雖一開始就不學楚王慕虛名、而不得實利,但也不能真的臭名昭著,起碼要得一個毀譽參半,三河幫那邊兒的聯係,故而要先斷上一陣,但也不能容忍劉攸攀扯到王爺身上。”
竇榮之策,說來就是為了消弭隱患,冷眼旁觀,暗壞賈珩與許廬之事。
俟其事敗,再行反撲。
但也不能坐視齊王聲名狼藉,需得稍稍補救一下。
“隻是再行殺人滅口之計,父皇當真不龍顏大怒?”齊王眉頭緊皺,還是有著遲疑。
竇榮輕笑了下,說道:“王爺還需要殺人滅口嗎?聖上都已知道了,王爺還用殺人滅口?一切都是三河幫狗急跳牆,自作主張!王爺現在府中閉門思過,修身養性,俟聖上責問,就言可以派出屬官,協助賈子鈺等人辦案。”
“妙啊。”一旁的許紹真開口讚道。
對這種揣摩帝王心思,巔峰毫厘的手段,顯然十分敬佩。
慧通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說道:“而且賈珩剛剛設伏誘捕了三河幫的人,現在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再次而來。”
齊王眼前也是一亮,但口中糾正道:“不是我們,是三河幫狗急跳牆,自作主張,孤不知此事,孤在家閉門讀書,修身養性,對了,孤就讀賈子鈺的那本三國話本,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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