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詩
可以說,賈珩先前有意無意造就的賈赦“又蠢又壞”的觀感,已然逐步在榮國府眾人心目中勾勒出來,隻待強化一二次,就可將賈赦連根拔起。
否則,真的以為現在可調度錦衣衛力量的賈珩,真有心去查,查不出賈赦屁股下的屎?
無非待其怙惡不竣,多行不義必自斃罷了。
古代宗族,為一族族長,單靠鐵麵無私,大義滅親是不行的,反而多做多錯,易受族人怨懟。
而且還有個賈珩心底的擔憂,賈珍還在大牢裡,擇日充軍啟程,緊接著就將賈赦送進去?
所以,需得緩上一緩。
賈珩壓下了心頭的冷意,抬眸瞥了一眼賈赦,對著一旁的鳳姐,輕笑說道:“既然大老爺不放心……”
賈赦壓下心頭的記恨,皮笑肉不笑說道:“哪裡是不放心,珩哥兒辦事,我們哪能不放心?隻是過來看看。”
他過來看查賬,一來是擔心銀子賬目被這人糊塗了去,二來也看看這人是怎麼查的,如果查出來還則罷了,如是這人查不出來,他就有話說了。
其實,還是賈赦這幾天在府中,看著一些下人投來目光都有些異樣,隱隱覺察到許是因為先前查賬一事被這些下人小覷,就想過來找補找補。
查出來,就在一旁喝問這些欺上瞞下的狗奴才,查不出來,嗯,也不是他一個人查不出來是吧?
邢夫人也是在一旁說道:“鳳丫頭平日是個伶俐人,她都對珩哥兒服服貼貼,想來珩哥兒是個厲害人。”
鳳姐顰了顰黛眉,丹鳳眼瞥了一眼邢夫人,對自家這個出身小門小戶的婆婆,心頭也有些膩歪。
什麼叫她對珩哥兒服服帖帖的?這話聽得怎麼就這麼不中聽呢。
賈珩淡淡一笑,說道:“鳳嫂子,也將二老爺還有二太太,以及老太太都請過來,一起來看看賴大是怎麼數十年如一日,欺上瞞下,貪墨公中之銀的。
賈赦、邢夫人:“……”
鳳姐也是愣怔片刻,看出賈珩目光中的認真之意,遲疑說道:“老太太,這會兒許是乏了……”
賈珩道:“女眷在裡廳隔牆聽著,讓鴛鴦還有金釧、襲人她們侍奉著,寶玉坐在這裡聽著,至於政老爺,他在工部任事,見識過不少人貪腐工部的工程,在一旁也能提點著。”
當然這話就是胡扯,賈政不通俗務,被清客相公耍的團團轉。
現在,喚過來接受一次直擊現場的貪腐教育,可比那些事後彙報,更能衝擊人心。
至於賈母、王夫人、寶玉,也讓彼等深切意識到自己,是怎麼數十年如一日被人當成傻子耍的團團轉兒的。
所謂,智商欠費就去充值,人貴有自知之明。
還有這六七個管事,究竟是哪幾個,在說寶玉的鬥方,寫的愈發好了?
鳳姐思量了下,能感受到賈珩目光中的認真之意,俏聲道:“平兒,去喚喚老太太,還有讓人去夢坡齋尋二老爺去,這會子應該下了衙了吧。”
平兒應命一聲,就是一邊著旺兒去喚賈政,而自己前往後宅去喚賈母以及王夫人、寶玉等人。
卻說榮慶堂中,賈珩離去之後,賈母重重歎了一口氣,看向一旁白淨麵容上,神情陰沉不定的王夫人,輕笑寬慰道:“寶玉他娘,珩哥兒方才雖說話重了一些,但他是族長,教育子弟也是,你心中彆有怨氣。”
王夫人衣袖中捏著佛珠的手都在用力,麵容上擠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我現在那敢有怨氣?我還要謝謝他呢。”
賈母:“……”
一旁的寶玉原本懨懨的神色,也是將一雙眸子,看向自家母親,倒也能聽出這陰陽怪氣。
王夫人歎了一口氣,說道:“老太太,寶玉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兒子,他為族長,教育族中子弟,天經地義,但我尋思著寶玉才多大一點兒?怎麼就成了米蟲了?就算是米蟲,也沒吃他東府一粒米。還有他東府裡那個喚晴雯的,原也是老太太屋裡的吧,老太太屋裡調理的人,自是個柔順的,然而才過去幾天,就輕狂的不成樣子。”
說到這裡,王夫人自嘲一笑,臉色蒼白道:“老太太,這珩大爺的體麵,比起國公爺在時都大,國公爺在時,他老人家仁義厚道,也沒說過兒媳一句重話。”
說著,淚眼婆娑,自顧自抹起眼淚來。
方才,王夫人麵對氣勢正盛的賈珩,避其鋒芒,不願與其爭執,其實心底隱隱憚著賈珩如是當初罵邢夫人一聲“賤人”那樣罵她,然後,再說出一番誰也無可辯駁的道理來,那時,她……也不用活了。
但賈珩一走,自要在賈母跟前兒擺理,這是人之常情。
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何況佛口蛇心的王夫人?
在一旁坐著的寶玉聞言,抬眸見王夫人抹眼淚,也是被觸動了傷心事,雖不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但也是兩眼滾下淚來,帶著哭腔,似是犯了癡病,噫症道,“珩大哥說我不是五柳先生那樣隱士,隻是米蟲,我怎麼不認!隻可恨我出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也不做這泥豬癩狗了,左右我身上這綾錦紗羅,也不過是裹了我這根死木投,美酒羊羔,隻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所以林妹妹,三妹妹,她們也走了,都走了。”
寶玉流淚,在紅樓夢中也有不少次,因秦可卿和秦鐘姐弟之死流過,因為晴雯之死也流過,當然最多的還是黛玉。
而寶玉的癡頑之症,也是不治之痼疾。
至於王夫人,在寶玉挨打時也哭過。
王夫人這時,見寶玉流淚,又說些四六不著的癡頑噫症之語,原本心頭還是四分傷心,六分作勢,這會兒心頭已被十分酸澀淹沒著,哭道:“我的兒,都是娘害了你,生下你來,讓人罵著米蟲,趕明兒咱娘倆兒尋幾根繩子,吊死了,去尋你珠哥哥,我的珠兒,我苦命的珠兒……”
哭聲哀慟,令聞者唏噓。
王夫人對那個早夭的賈珠……品行端良、孝順的長子,有著不亞寶玉的母子感情,寶玉挨打時,王夫人先哭寶玉,而後就哭著賈珠。
賈母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子兩個,也是心有戚戚然,勸道:“哪裡就到了這步田地?”
對著一旁愣怔在地上的金釧、襲人,急聲說道:“快拿手帕給太太和寶玉擦了擦眼淚。”
金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就是遞過去手帕,輕聲道:“太太……”
而襲人也是給寶玉擦著眼淚。
而鴛鴦也是上前勸著。
賈母歎了一口氣,心頭也有些幾分難受,繼續勸道:“寶玉他娘啊,你說珩哥兒,人家是圖什麼?我知道你難受,但人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啊,寶玉他將來就是……也和人家沒有關係。”
這才是方才賈珩所有言語最打動賈母的地方,哪怕寶玉就是一團爛泥巴,和他賈珩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說不得旁人隻會笑哈哈。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人家沒壞心。
娘倆個哭了一陣,心情平複了下,王夫人也是接過金釧的手帕,擦了擦眼淚,說道:“老太太,我怎麼不知道,隻是珠兒年紀輕輕讀書讀的熬壞了身子,寶玉現在還小啊……聽那位的意思,還要行什麼寄宿……”
賈母聞言,一時默然,道:“也是這麼個理兒。”
她其實也不讚成寶玉去寄宿,多大一小孩兒,哪能照顧自己,單單一個飲食不周,就……
鴛鴦看著已有王夫人胸口高的寶玉,心道,寶二爺好像……也不小了呢。
賈母輕聲道:“等下我和珩哥兒說說。”
王夫人輕輕點了點頭,心頭暗歎了一口氣。
老太太畢竟是老了,現在東府那位得了意,先將珍哥兒趕出了東府,現在又仗著自己是族長,想罵哪個就罵哪個,想訓誰就訓誰,氣勢洶洶,不可一世。
“等寶玉她舅舅回來,需得問問,這珩大爺聖眷怎麼就這般濃鬱?”王夫人思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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