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病”這詞,秦瑤的肩膀動了動,鼻子嘴巴都快皺到一起去了,等鐘言走到床邊她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了嫂子的腰,所有藏匿在閨房重擔下的情緒齊齊暴發,哭得無聲無息又驚天動地。
小翠連忙問“這是怎麼了柳媽媽你快說吧,四小姐病了就得吃藥,拖成大病可不成。”
“她她”柳媽媽幾次想要開口,最後又搖搖頭,“唉。”
“你說啊。”小翠急呼。
鐘言卻擺擺手“罷了,你不必逼她,我知道這是什麼病”說完,他溫柔地摸著秦瑤的頭,這是那個人的親小妹,自己不能不管,“什麼時候的事”
秦瑤還在哭,小鼻子通紅。柳媽媽見瞞不住才說“前日晚上。”
“是頭一回”鐘言問。
柳媽媽點點頭,既然這屋裡都是女眷,她就說了“是,四小姐怕得很,不讓說。”
小翠聽得雲裡霧裡,但也不敢問,鐘言這時又說“嬤嬤們都不知道她來月事了”
啊,這樣一聽,小翠懂了,四小姐這是長大了,可居然瞞著,所以不下床。
柳媽媽連連搖頭“八個嬤嬤都瞞住了,不敢讓她們知道。既然少奶奶來了,我索性都說。四小姐到了該議婚的時候,隻等著身子長好,嬤嬤們日日盯著呢。前日晚上四小姐忽然來了,連忙叫我來想辦法隱瞞,所以我才編了個法,說她是病得下不了床。”
“這屋裡點著香,也是為了藏住血味吧”鐘言一邊問一邊哄秦瑤。上午那盤雪花糕她吃了,薏米粉為主的糕並未吸收濕氣而膨脹,鐘言就知道她身上沒有水鬼的痕跡,隻是裝病。而大戶人家的女兒一旦長成,半年內就會議婚,秦瑤不想嫁人,這才出此下策。
柳媽媽擦了擦眼睛“是,實在是沒有彆的法子了,否則瞞不住那些嬤嬤。我眼睛今年開始花了,不知還能陪小姐多久,小姐一狠心,問我要寒涼生食,要用冷的東西將身子逼壞,我也勸不住,隻能隨她。”
“這怎麼行身子壞了怎麼辦這可不是鬨著玩。”鐘言給秦瑤擦了擦汗,“現在難受嗎”
“我肚子疼。”秦瑤在長嫂懷裡縮成一團,“疼了兩日可我聽說隻要逼停就好,我日日夜夜都
吃寒性的食物,我不信吃不壞身子。”
“你這性子,和你大哥真是如出一轍,強得嚇人。你這樣摧毀自己,往後是自己吃苦。”
都說長嫂如母,鐘言也學著安慰她,“你大哥如今好了,你的婚事他也能說上話,絕不讓你隨意嫁了。”
“不,我不嫁”沒想到秦瑤十分剛硬,“嫁人就是死。”
鐘言一驚“這話怎麼說”
柳媽媽忙說“四小姐從小有幾個相熟的玩伴,從前一起學女紅和管家,這幾年她們先嫁了人”
鐘言聽完了然,想必如花女子過得都不好。
“原先要許配給大少爺的柳三小姐,上個月離世了。”柳媽媽擦了把淚,這些女孩兒都是她見過的,“都說柳三小姐兒女雙全,上上月她剛生完女兒,酷暑裡做月子,婆家不讓見風不讓下地,更不讓更衣洗漱竟活活給熱死了”
鐘言閉上了眼,一時間找不出安慰的話語來。都說柳三小姐貌美如花,和秦家大公子相配,沒想到她沒嫁給秦翎,竟然是這種命數。
“我才不要嫁人,打死都不嫁。”秦瑤躲在長嫂懷抱裡發誓,“隻願當個老姑娘,一輩子守在家裡”
這隻是她的心願,可柳媽媽心裡卻明鏡一般,嬤嬤們一旦知道內情,小姐就留不住了。小翠也跟著著急,秦家的丫鬟們沒有不羨慕四小姐的,生下來的富貴命,又有三個哥哥疼著,可實際上她再是小姐,也要走這條路。
見大家都不說話,秦瑤急得直求“長嫂你幫幫我,吃什麼能停了月事”
“這”鐘言犯了難,但秦翎的小妹就是自己小妹,總不能讓她毀了,“好吧,這事我幫你,回去我給你開個方子,總比你瞎吃要好。但你萬萬不能摧殘自己,你大哥要是知道了要傷心壞了。”
“真的嗎”秦瑤喜極而泣,直接在小床上跪下,對著長嫂砰砰磕頭。鐘言連忙把她扶起來“快歇著吧,你這時候瞎胡鬨,身子又該難受了。等天亮了,午前你讓柳媽媽來我院裡拿藥方,以後不許亂吃。”
“是,長嫂對我的好我記著,往後有機會一定報答”秦瑤抓著她的手,宛如抓救命稻草,“你不單單是大哥的貴人,也是我的貴人。”
“傻話。”鐘言給她蓋上被子,“對了,以後沒我的話不許去湖邊,聽見沒有”
“是。”秦瑤連忙點頭,“往後我不去東回廊,去看大哥也繞開湖。”
“嗯,那我先回去了,你大哥還不知道我來看你。”鐘言算著時辰,又交代了柳媽媽幾句就趕緊走了,心裡總算輕鬆一塊。原以為秦瑤和水鬼有關,既然沒有那就好辦。
而秦翎像是感知到什麼,果真醒了。
沒睜眼,他先摸了摸旁邊的床,雖然還沒習慣旁邊有人,可是已經先去找了。意外的是左側空著,秦翎慢慢地睜開眼睛,窗外還黑著,她去哪兒了
想著,秦翎下了床,屋裡隻有一支紅燭。她回來容易絆跤,他正準備出去再找一盞燈,沒想到一開門,靠著門休
息的元墨滾了進來。
“啊”元墨一直靠著睡房的門把守,沒承想少爺開門。
“你怎麼在這裡睡上了”秦翎先把他扶起來,“少奶奶出去了,你看見了麼”
元墨小腦瓜一轉“少奶奶帶著小翠出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秦翎點頭,雖然元墨沒直說,但她帶著翠兒出去,那必定是起夜,“再去找幾盞燈吧,屋裡太暗,她走路風風火火的,容易跌跤。”
“是。”元墨剛轉身,一愣,嚇得連忙退回。
正對著房門站著一個人,就是大少奶奶
門口掛著紅燈籠,映得那人的麵頰緋紅,嘴唇又白,好似在水裡泡失了溫度。
不,不是,這絕對不是少奶奶元墨不顧其他,轉身就把少爺往屋裡推,可秦翎已經瞧見了,驚訝地問“怎麼站在外頭快進來,外頭冷。”
“少爺”元墨急得差點咬舌,她她她不是啊
就隔著門檻,門外的少奶奶朝屋裡伸出了手“唉,剛剛在石階上崴了腳,邁不過去,夫君快扶我一把。”
“怎麼崴腳了”秦翎聽完就要過去,結果又被元墨給推了回來,“做什麼她崴了腳,我得去扶她。”
“不是,不是”元墨快快地搖著頭,汗珠子都要甩出來了。隻聽身後那人又說“元墨,我知道你總防著我,怕我害了你家少爺,可我對他是真心相待,你怎麼總是阻攔”
“你你胡說”元墨恨不得呸過去,自己什麼時候防著少奶奶了,自己和少奶奶是一等一好。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上彆的,死死摟住少爺往前一倒,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摔倒後他捂著肚子打滾“誒呦,肚子疼啊,肚子疼死了”
秦翎麵前是一團亂“磕在哪裡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就是肚子疼”元墨緊緊地拉住他,紙肚子都被少爺壓癟了一塊,忽然外頭安靜了,再看過去,一個少奶奶一腳邁進門檻,身後跟著小翠。
“啊,肚子不疼了,或許是岔了氣。”元墨一骨碌爬起來,“少奶奶您的腳好了方才你帶著小翠出去,回來就說崴了腳,不肯進來,我攔著少爺你是不是生氣了”
鐘言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好在秦翎沒出去。“唉,我剛剛也是說了氣話,你彆當真。”
“我就知道您是氣話。”元墨悄悄給她使眼色,“少爺剛醒。”
秦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主仆三人,好似自己成了唯一的外人。他不斷地打量著他們,張了張嘴,可最終又什麼都沒問。
“誒呀,我剛才帶著小翠出去一趟,咱們回屋說。”鐘言拽著秦翎進了屋,親手關上房門。秦翎被她拽到床上推倒,這樣的姿勢一看,一眼看到她腕口的玉鐲。
一左一右,相互呼應,甚是好看。
“你戴上了”秦翎不由地問。
鐘言沒料到他問這個,明知道戴上了是什麼意思,卻裝作不懂“看它好看就戴上了,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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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想說你戴著好看這對玉鐲其實還有一對玉耳墜相配,明日讓元墨去庫房找,也給你。”
“傻子,這麼好的東西全都給了我,你就不怕我卷著逃走嗎”鐘言心裡一熱,沒想到他傻成這樣,恐怕再過不久,他娘親留給他的那些值錢東西就全到自己身上來了。秦翎隻是搖頭,並未回答,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知道她不會。
等到她脫衣上了床,兩人再次蓋被,秦翎這才說“方才你去哪裡了”
鐘言就猜瞞不住他,他一旦好了就是絕頂聰慧。“你怎麼知道元墨和我騙你呢”
“你衣裳都涼了,一定是跑了很遠。”秦翎的手朝她袖口伸去。
衣裳沾了三更的寒氣,早就涼了,秦翎悄悄地抓住,又碰到她腕口的鐲子,玉鐲也是冰涼的。再然後,他才抓住了那隻手,像握著易碎的珍寶“你去哪裡了”
鐘言的心被他鑽了個空子,石頭一樣的心腸叫他握住了。一個餓鬼,竟然生出些良知來,不敢告訴他自己不是女兒家,隻想著先騙他。
“去看你小妹了。”鐘言側過身,看著他說,“你小妹沒生病,但是可能從此以後她就要病了。”
秦翎不解,也側過身看她,兩人彼此貼近,又守著本分。
鐘言受不了他這樣乾淨的注視,便將秦瑤的事和他說了。秦翎聽完又不說話了,隻是痛苦爬上心頭,眉心不展。
“你彆怕,我給她開的藥方不會傷她根本,隻是彆吃太久就好。你先把身子養好,你好了她才有所依靠。”鐘言說著說著臉發熱,怎麼說了這麼半天,他還攥著自己
是不是忘了鬆開了病好了,人腦子又不好使了不會是摔那一下給摔壞了吧
“你說得在理,隻有我好了,我才能將小妹安排好,否則再著急也是白費心。這事多謝你了,不然我病著不知情”秦翎點了點頭,疲乏地打了個哈欠,“睡吧,明日我去看她,再過不久天該亮了。”
說完,秦翎閉上了那雙溫柔的眼,呼吸也變得緩慢,好似沉入夢鄉。
可是,鐘言睜著他那雙茫然的眼,吸氣也不能均勻,猶如晴天霹靂。
他怎麼拉著自己的手就睡了真睡還是假睡啊自己要是將手收回是不是會傷了他的心還是他太困了,一時忘了他們還在牽手
各種念頭在鐘言的腦袋裡來回轉圈,手指在秦翎的掌心裡不敢動彈,身體像被拎了脖子的貓兒,緊繃了好一會兒才閉上雙目。
真是的,讀書人就是忘性大,拉著手都給忘了。
五更後天就亮了,雄雞破曉,那隻大公雞又來了精神,咯咯咯叫著往院裡衝。
小翠和元墨聯手將大公雞製服,再次塞進竹編的雞籠裡,少爺起來後吃了頓簡易的早飯,然後就坐在輪子椅上曬太陽,隻不過椅子在門檻裡頭,沒出屋。鐘言對著鏡塗了胭脂“你就在屋裡歇著,我帶元墨去抓藥,順便買點新鮮的薏米粉和藕粉,回來給你蒸糕點吃。”
“那你早些回來。”秦翎再次注視她腕口的玉鐲,像是有什麼心事。
“那可不一定,說不準我就跑了呢。”鐘言彎腰看了看他,正經地說,“等著我,彆出去瞎逛。”
秦翎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了,想到她的笑和淘氣,還有她蜷起來的手指尖,一些話羞於啟齒“嗯,讓元墨帶夠銀子,不夠就賒賬,賒我的名字。”
“秦家大公子的名字就這麼好用那我可得試試。”鐘言笑著邁出門檻,招呼上元墨來。臨走時特意囑咐小翠,千萬看住秦翎。
這是個重擔,小翠就怕少爺不聽勸,少奶奶說有兩隻水鬼上了岸,誰知道藏在哪裡呢。她端著桑葉薄荷飲進了屋,試探著問“少爺,今日有些涼,您彆瞎跑,先彆去看四小姐了。”
“我知道。”秦翎看著門檻,低聲說,“我不傻,我在屋裡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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