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短詩竹簡便足以記載,但故事不行。
畫家畫不起畫,作者寫不起書。
紙張成為管製物品,隻有登記在冊的作家和畫家,以及學者們每月才能發放一點,除此之外,哪怕是最需要紙筆的學生,都隻能在官府專營的書店購買,還有限額。
深淵編造者,這次下手的,是文化。
祂掌握了傳播的途徑,還有所有的口舌。
所有創作者被祂刻意分為三六九等,寫神明有關並歌頌神明的作品,會得到最高的社會地位與最好得到資源。
在這種氛圍之下,整個社會都極為崇神。
顧茵沒有去找他。
她知道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源是什麼。
是原材料的稀缺和壟斷,沒有紙作為媒介,思想無法存在,文化無法傳播,學說更是沒有誕生的土壤。
她找過了,幾乎所有最適合做紙張的樹木,全都消失了蹤影,連竹子都極為稀少。
這樣下去,人類文明最為光輝璀璨的部分將會遺失。
她去過這個時代最知名的學者那裡,他們曾經創立過諸多學說,在日後的曆史上,被稱之為諸子百家。
顧茵為此煩惱的時候,其中一家找到了她。
“我想,您會需要我的幫助。”麵目和善的老者看著她微笑道,“您身上有拂曉的標識。”
顧茵此時用的顧觀瀾的模樣,她沒有任何特色,除開衣袖上的簡單紋路,隻是一個單純的普通人罷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拂曉”顧茵問。
“這是我們很久以前,發過的誓言。”老者笑著對她眨眨眼道,“您之後會知道的。”
老者和她一起完善了造紙術,他們花了許多年,直到老者死去,他的徒弟繼承,顧茵在最初種下的原料也用完了最後一種。
數千種紙張之中,她選擇了異界的某種速生竹為原料,它生長極為隱蔽,因為它是地下倒著長的,在地麵上看著像樹的,其實是它的根。
當第一批紙在暗地裡流通的時候,顧茵離開了這個時間。
離開之前,她書寫了一個故事,關於神明和神話。
她將神剝奪了神的身份,以人的方式來寫神。
當神明被賦予人性之後,故事就有了故事性。
沒有人再去喜歡那些歌頌神明的故事了,那些故事之中,都是千篇一律的,神明拯救了人。
而顧茵書寫的故事裡,神明亦有喜怒哀樂,也會愛人,甚至會被人所拯救。
深淵編造者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當顧茵再次看到祂的時候,祂創立了數個宗教。
祂拋開了東之古國,讓宗教的種子誕生在外部的土壤上。
苦難會讓人本能去尋求精神的慰藉。
還未脫離農奴製的國家顯然更適合這一點。
她教人如何客觀的認知世界,她看著日心說的提出者被燒死在十字架上,看
著周遊世界的輪船啟航,看著聖女被施以火刑
她看著國家興衰淪亡,看著曆史星辰月落。
曆史在向著曾經走過的路線一樣發展,顧茵卻漸漸感到了煩躁,她雖然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但祂一直東躲西藏,時不時冒個頭出來,跟個老鼠一樣。
她決定主動堵死祂的路。
人類的文明與發展,天然會讓神退步。
第一個被人類所掌握的自然力量是火,而在此之後應用更廣,又更被人畏懼的力量,是電。
顧茵找到了一位代言人。
沉迷於各種神話傳說,試圖從中找到真正的魔鬼故事,進行一次除魔的康拉德子爵。
“您希望我去資助那位發明家”康拉德子爵對麵前的人很是恭敬,她在一場真正的災難之中拯救了自己,“為什麼是他呢”
“因為他即將掌握雷電的力量。”她笑著說,“電是狩獵魔鬼、驅散恐懼的武器。”
“原來如此。”康拉德子爵說“那麼如您所願。”
因為各種原因被人撤資而經費不足的發明家,很快迎來了自己最為充裕的一筆經費。
他來自於某位慷慨而善心的大人。
在電成功被他掌握後,發明家特意去尋找了善心資助人的痕跡,希望給他一份分成協議,以此報答他的雪中送炭。
但他沒能找到那位子爵,子爵的夫人說,康拉德子爵突發惡疾,病故了。
他的手劄被收進雜物堆裡,無人在意。
顧茵離開了這段時間,她前往了廢土。
如果她的對手能在時間之中自由來往穿行,又或者能見到所有的曆史,祂的本體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廢土的時間。
那時候,顧茵的世界之靈係統會離開她,她將會是前所未有的弱勢。
如果時間會分出兩條岔路,她會在廢土把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家夥,永遠留在那裡。
但八歲小女孩的身體,無論怎麼說都格外無力。
顧茵隻是在賭,她在找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找自己。
在她的眾多道具之中,她隻拿了一枚骰子。
和之前的試用玩具版不同,她這次購買的是正式版。
世界毀滅的可能性骰子擲出數字,會隨機出現一種毀滅世界的天災。
和她所想的一樣,在對方有著絕對優勢的時候,根本沒有人來攔她。
顧茵順利見到了威廉亞裡斯。
一位目光銳利的老人。
“你很厲害。”他說,“我沒想到會有人有這種耐心,和我硬生生耗了三千年。”
他在的書房十分寬敞,與廢土之中狹窄的鴿子籠相比,稱得上是豪華。
深淵編造者用威廉亞裡斯的皮囊開口“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選擇自己把你一手扭轉回去的世界踢開,獨自來到這個時間。”
“你話很多,這算是反派特有的解密
時間嗎”顧茵神色鎮定,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抬頭問道“因為你是地下之主,無冕之王”
“可以這麼理解,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現在已經和這個世界幾乎融為一體。”老人露出一個十分惡劣的笑“我身上的某種世界之源正在融合,一旦我融合完成,我就是真正的世界之子。”
“這裡麵還有許多其它世界的氣息有這個,你浪費我那麼多時間都有了回票價。”威廉亞裡斯冷漠道,“我還想看看你有沒有彆的用如果你沒有其它的後手,你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我還以為你是被世界意誌寵愛的孩子,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威廉亞裡斯抬起手,他甚至沒有用任何屬於深淵的力量,隻是淡漠的示意書房天花板上所有槍口對準那個小小的女孩子。
槍口灼紅,顧茵抬起手,手指一根根鬆開。
骰子落下的前一瞬,他們見到了劍光。
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劍光。
“啊”一個疲倦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劍光斬斷所有槍管,叮叮當當的金屬聲掉了一地。
顧茵看到一個熟稔至極的背影。
清冷如月色,仿佛冰川之上終年不化的雪蓮。
她微微回頭,隻給顧茵留出一個側臉。
顧茵聽到她說“我等了三千年,隻為在這裡為你出這一劍。”
“好久不見了,老師。”
顧茵下意識拽緊了骰子,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影道“姬秋辭”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在三千年後等我。”姬秋辭看向她,“每一本功法秘籍最後一頁都無法翻開,我練到最後發現,都是你留的同一句話。”
“所以你等了我三千年”
“不隻是我。”姬秋辭搖頭道,“是我們。”
“你們”
顧茵猛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莫名的震顫充斥她的心臟,她驀地抬起頭,看向姬秋辭。
“是的,我們。”姬秋辭向她笑笑,仿佛春日乍暖,冰消雪融,“我隻是最快的那一個。”
“你們聊完了嗎”威廉亞裡斯等得不耐煩,他揮手道“不過一個劍修而已,切換模式二,激光散射模式。”
但天花板的槍什麼都沒有發生,與之相反的,它們甚至亮起了紅光。
警告警告係統發生緊急故障武器係統損壞
係統權限已更改,係統重命名冉敵對目標已更改
目標威廉亞裡斯。
“我說過,是我們了。”姬秋辭挽了個劍花,道“你將與萬物為敵。”
顧茵和威廉亞裡斯最開始一樣,都沒有理解這一點。
但她的視野隨即拔高,她看到了一幕極其熟悉的景象。
畫框從牆壁掉落,雕塑從展示台上走出,刀劍擊碎玻璃,文字從櫥窗裡懸浮而出。
人所創造的曆史,人所創造的文明
。
一切的古物與文物,一切的過去與現在。
被廢土時代的人們拋棄的古董,曾經為這世間的人乞求神明垂簾的古董們。
這次為了他們的恩人,將與神為敵。
“這是您曾經留下過的東西,緣大人是您的朋友吧她教過一種人與刀劍合一的技法,我們將它改良了一下。”姬秋辭解釋道“現在滿懷著愛與期待製作的物品,都可以承載靈魂。”
古物們因靈氣潮汐而生的朝拜,在三千年時間的衝刷下,成為了她的第一個錨點。
它滿足了一切條件,成為了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事實,無論如何都會誕生的現在。
顧茵收起骰子,她看著姬秋辭,還有窗外胡亂動彈的監控,自己行走的小車,還有忽明忽暗的穹頂,問道“他們沒有去投胎嗎以他們的功德,完全可以找一個好時代,去一個好人家。”
“他們都去過了,但他們沒有去同一個時代。”天花板上的播放器發出冉的聲音“每個人都分散在不同的時代裡,在不同的地方投胎,他們每個人的功德能確保哪怕是最亂的亂世,他們也能活下來。”
“他們覺得您會需要他們,於是他們放棄了盛世。”冉說,“您已經在不同的時代見過他們了,不是嗎”
“那現在呢”
“如您所見,他們不想投胎,我也攔不住。”冉無奈道。
顧茵見到了洪流。
數不清的亡者自遠處而來,她被姬秋辭帶離戰場,現代的武器和來自古代的兵器為同一個目標而爭奪。
她再次見到了亡者之災,但不是為了殺死生者。
這是她的第二個錨點,死者重返人間,甘願為她再次犧牲。
她見到舉世無雙的劍客從地底爬起,她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研究槍械如何使用,她見到將軍披甲而來,將士重回故土。
顧茵笑了起來。
時隔三千年,她所有努力都沒有白費。
顧茵沒能看完這場戰鬥。
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紅寶石號上,她麵前是許久之前的自己。
這裡是一切的開始。
我回來了,接下來我會把一份廢土的記憶發給現在的你,然後你得趕快走。
她不是因為勝利而在這裡,她在這裡,正是因為這是她勝利的結果。
她是一切之因,她是一切之果。
在此之前,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您,拂曉對您,對這個世界來說,是什麼
顧茵看著熟睡的自己,緩緩說道“我一直在想,拂曉到底是什麼。”
“現在我明白了。”
“拂曉並非是三千年前來過,而是一直都在。”
“當世界需要信仰的時候,拂曉是神話,當世界需要發展的時候,拂曉是學者。”
原來如此,恭喜您。
時間在此達成閉環,拂曉於此成為真實。
您是這世界上唯一無法違抗的規則。
隻要有人期待奇跡,您便是奇跡本身。
您是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奇跡。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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