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昆都力還想用眼神再恐嚇一下孫亦諧,但他這一眼瞪過去,隻瞧見孫亦諧躲在亦卜剌的背後,反過來在給他上嘴臉,要不是昆都力身強體壯,就衝這小人得誌的畫麵,他也得爆幾根血管。
長話短說,片刻後,兵馬回營,孫亦諧則單獨被亦卜剌請到了帥帳之中。
“亦諧小兄弟,坐下說話吧,不必拘禮。”這回呢,亦卜剌的態度自跟前天晚上不一樣了,儼然是以禮相待。
“大帥客氣了。”孫亦諧一邊落座,一邊就應道,“其實亦諧隻是在下在中原行走時用的假名,我的真名叫龜田一峰,大帥若不嫌棄,以後可以叫我龜田君。”
此處孫哥其實是又留了個心眼兒,一方麵他想借此進一步坐實自己日本人的人設,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防止“孫亦諧”這個名字此後真的在元軍中廣為流傳,搞出一些不必要的後患來。
而他這招果然也很奏效,亦卜剌聞言當即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回這句話時,其心中對孫亦諧的信任確又進了一分。
站在亦卜剌的視角看,此刻孫亦諧肯定已經猜到自己要提拔他了,所以這個報“真名”的舉動,也是進一步表達投誠之心的正常反應,顯得順理成章。
“那麼……龜田君啊……”亦卜剌道完那句,緊接著就又問道,“上次我倒是忘記問了,以你這身能耐,留在東瀛想必也是一方人傑,為何不在家鄉待著,而要遠渡重洋,來這大朙呢?”
“這……”孫亦諧假裝進行了一番思想鬥爭,再道,“唉……這就說來話長了。”這套說辭,他在軍營裡洗碗的這兩天其實早就想好了,“其實我本是一名姓織田的大名麾下的門客,織田將軍此人……不僅非常自信,而且野心也很大,他覺得他一統日本隻是時間問題,之後還想要染指大朙……於是他在多年前便開始安排一些十五歲不到的少年細作分批潛入中原,用冒名頂替等手段取得中原人的身份,在各地潛伏下來,以作將來不時之需。”
“哦?就是說,像你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亦卜剌道。
“是……”孫亦諧來了個大喘氣,“……也不是。”
“此話又怎講?”亦卜剌接著問道。
“被派來的細作的確不少,但最後真能潛伏下來的十不存一。”孫亦諧回道,“大帥應該也明白,大海茫茫……風浪也好,海盜也罷,我們中至少有一半人還沒踏上大朙的土地便已葬身大海,而剩下的人裡,因為中原話不夠純熟、腦子不夠聰明、或是單純運氣不好等等原因,沒能取得身份或是意外身亡的,又是一多半兒。”他頓了頓,“所以到最後,能以中原人的身份正常活下來的人,就已是鳳毛麟角了……而像在下這樣,還學到了一身本領,闖出了一些名堂的,恐怕獨此一家。”
孫亦諧這段話其實已經把自己曾經救過駕、得過“護國有功”牌匾的事兒都給提前圓進去了,萬一日後亦卜剌通過某種渠道得知了他這段過往,他便可以說:我作為一名日本細作,用這種方式取得大朙皇帝的信任不是很正常嘛?我是來搞潛伏的,又不是來搞刺殺的,有什麼問題?
亦卜剌消化了一下他這段話,隨即立刻拋出了一個更危險的疑問:“嗯……那你把這些告訴我,沒關係嗎?”
“大帥,您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孫亦諧說這話時,還莫名帶了點兒“大佐腔”。
“說下去。”亦卜剌示意他繼續。
“我跟您說句心裡話,雖然織田將軍自己是很自信,但以在下之見,東瀛那邊的戰局……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孫亦諧道,“我們這些被他千山萬水派過來潛伏的人,說得好聽是先鋒,說得難聽就是他‘有棗兒沒棗兒打三杆子’給丟出去的棄子……到最後我們能不能等到他統一日本、再出兵大朙都是一個問題,就算有朝一日他真出兵了……恕我直言,憑東瀛之國力,想動大朙的江山,那不是螞蟻吞大象嗎?即便他能取得一時一地的勝利,最後也是遲早要失敗滾蛋的。”
“哦,所以……”亦卜剌見他分析的有理有據,便順勢道,“你便打算‘良禽擇木而棲’,轉投我的帳下?”
“唉……”孫亦諧又歎道,“實不相瞞,若不是我的身份被黃東來那狗逼識破,或許我還有回大朙繼續潛伏的可能,但如今……除了大帥麾下,我確實已無處可去。”
“難怪啊……”亦卜剌又覺得是自己想通了,“我說你小子前日夜裡怎麼一見我就沒臉沒皮的說什麼‘飄零半生、未逢明主’,還‘驚為天人,願隨左右’……原來那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沒退路了。”
亦卜剌不但是把這事兒給“想通”了,連孫亦諧今天為了“表現”而獨自去朙軍營外叫陣的行為都給串上了。
“明白了,這樣我就全明白了……好,好。”到了這一步,他便完成了人在被忽悠時最關鍵的一個環節——自我說服。
“大帥,前夜之言,雖是無奈,但也有幾分發自肺腑啊。”孫亦諧也繼續用沒羞沒躁的馬屁推波助瀾。
“嗬……”亦卜剌笑了笑,“行……今天起,你也不用打雜了,且來我帳下聽命……”
“大帥!”沒想到,孫亦諧聽見這話,還沒等對方話音落地,便立馬抱拳道,“既然大帥不棄,願意用在下,那我當下便有一計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