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紀鳳鳴讓應飛揚坐下,手掌再度按在應飛揚天靈之上,口誦法訣道“祭乾坤,衍萬法,識海元神遊!”
應飛揚頓覺一陣天旋地轉,好像腦海中有一個漩渦,將他攜裹著吸入其中,不斷旋轉、下沉……
一陣漫長的暈眩之後,應飛揚睜開眼,驅散眩暈之感,眼前已煥然不同,到了一處前所未見的奇異境遇。
周遭是一片空白,無東西南北之分,隻充斥飄散著淡淡的、茫茫的霧氣,霧氣不時變動,凝成各種形態,時如飛鳥,時如矯兔,時如雄鹿,空白的世界中各種霧狀的生靈馳騁,竟衍生出萬類生靈競自由的景象。
應飛揚心生好奇,想觸碰一隻霧狀的蝴蝶,可手指剛一靠近,那蝴蝶便長出四肢,變作一隻青蛙跳走了。
“不用好奇,這些都是你。”熟悉聲音從耳邊傳來,紀鳳鳴已不知何時手持折扇,站在了他的身邊。
應飛揚疑問道“什麼意思?這裡是哪裡?”
紀鳳鳴解釋道“這是你的天魂深處,天魂者,古稱為‘胎光’,,丹鼎派稱為‘元神’,人有三魂七魄,身死之後,其餘兩魂七魄消散天地,唯有天魂不會消散,而是承載著過往宿世再入輪回。”
應飛揚立時明悟,卻仍覺不可思議,看著周遭道“大哥的意思是,這周遭生物都是往世的我?”
紀鳳鳴點頭,露出感慨良深之相,道“確切的說,是你往世的殘餘的魂識記憶,你輪回百世,初為天人,期間為花木、為飛禽、為蟲豸、為走獸,蒙昧混沌,朝生暮死,所以殘餘魂識也是輕如煙霧,一觸即散……過往雖聽多了教誨,但我也是今日見你神魂,才切實知曉,生而為人,是何等有幸!”
應飛揚亦心有所感,問道“大哥之前沒來過他人的天魂深境?”
紀鳳鳴搖頭笑道“自然沒有,如你這般,能敞開神魂任我查探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更何況對常人而言,往事魂識浩瀚如海,我若貿然探入天魂深境,怕是自己也將迷失在的無儘識海中,好在你魂識中有那留下的‘錨’指路,才助我不至於迷失。”
應飛揚又道“那六道創主呢?他在何處?”
“不用問我,問你自己,現在的你能感受到那個錨,放空思想,順著它的引領……”紀鳳鳴聲音放輕,循循善誘,應飛揚也隨之他引導漸漸放鬆。“然後,就已來到了他跟前!”
紀鳳鳴語畢,應飛揚恍然回身,發現自己已出現在一處天梯之上。
那階梯蔓延向上,自一片空白處起,直向另一片空白延伸,不知來處,不見儘頭,唯見階梯之上一人負手背身而立,隻給應飛揚留一個孑然蕭索的背影。
那人身形亦由霧氣凝成,頗顯模糊,但自有一股高高在上、曠古寂寥的氣度,見此背影,應飛揚便知曉他找到了要找的人。
“晚輩……嗯,姑且就算晚輩吧……”應飛揚在稱謂上略作糾結,便雙手抱拳道“晚輩應飛揚拜見前輩,同屬一魂,隔世再見,也算緣分,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但六道創主依舊負手背立,恍若未聞。
應飛揚環視周遭,見天梯聳立,直達看不見的雲端,立時心有所感,魂境之中,周遭景色皆是由往事魂魄中殘存的記憶具現而成,隻觀此景致,便依稀可知,六道創主並非像初代天女一樣心懷眾生平等的渡世大願,在他心中,依然有一種身為天人,高高在上的驕傲感,甚至心中深處,一直想延著這長長階梯,重回天界故土。
但他卻為一人而滯留。
留在他不屑踏足的人間,輪回百世,千年無悔。
應飛揚無法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執念,但他知曉,該如何喚醒這份執念,於是他又道“晚輩此行,為救天女而來。”
“天女”二字一出,那負手而立的身影,氣息立時好似被激活了一般,如古老的雕像蘇醒。周遭原本凝滯的魂霧也隨著激蕩、澎湃。與此同時,一陣威嚴滄桑的聲音在應飛揚神識中響起。“天女?她現下如何了?”
應飛揚誠摯道“初代天女法身被奪,魂魄受創分離,一魂寄在了法身之上,其餘魂魄在轉身的肉身之中,若不儘快將法身奪回,令魂魄合一,天女將魂飛魄散,再難輪回轉世,所以,晚輩懇請與前輩合作!”
應飛揚敘述天女遭遇之際,六道創主周遭魂霧亦如沸騰,翻滾不休,隨後,傳來的是他壓抑的聲音,道“合作?好!那這便將你的肉身獻出!”
話音方落,便見六道創主周遭的魂霧陡然襲來,如潮如浪,如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下,隻欲將應飛揚吞沒。
分明有魂無體,應飛揚卻忽覺周身一冷,一股靈魂深處湧現的戰栗蔓延無際,他雖不通神魂術法,卻能知曉此時六道創主正欲施那‘奪舍’之舉。
“千年轉世,竟已孱弱如斯,你既無法護她周全,那邊將這千年時光交還與我!”
魂霧如六道創主怒意一般洶湧磅礴,應飛揚未料他話未說兩句,說動手便動手,足下本能急退,可魂境之內,距離並無意義。
眼看便要被魂霧吞沒,就在此時,忽見一道道扇麵在應飛揚身前次第展開,如屏如障,又如攔海堤壩,阻住拍擊而來的魂霧怒海。
“十三重天絕塵陣!”
青城山上,此陣曾阻擋三惡道聯軍,此時在應飛揚神魂中再現,一扇一重天,阻住磅礴魂霧。
而比屏障更堅實可靠的,是擋在應飛揚身前的一道身影。
“當告閣下知曉,眼下他不光是你的轉世,亦是我的小弟。”紀鳳鳴輕搖手中折扇,折扇掩住下半臉,卻露出銳利的目光道“想奪他軀體,問我準許了嗎?”
“大哥!”見紀鳳鳴擋在身前,應飛揚驚魂方定,頓覺心安。
而紀鳳鳴依舊注視著六道創主,道“果然,你留下的是‘錨’,亦是‘鉤’,便是要釣我小弟來此!”
錨,本身就是釣巨大海獸的一種魚鉤,聽聞此言,應飛揚這才明白,六道創主在神魂中留下痕跡,從一開始,就是要引他找尋,讓他上鉤,伺機奪舍。
應飛揚視六道創主為前世,等同於曾經的“我”,這種比親緣更親近的天然聯係,讓他思維難免受限,全料不到六道創主執念竟深至如此,為了天女,竟能毫不留情對後世出手。
而紀鳳鳴橫生枝節,六道創主卻視若無睹,冷然道“你的準許?對我重要嗎?”話音落時,魂霧肆無忌憚的衝擊著屏障,轉眼,第一道屏障轟然碎去。
紀鳳鳴卻麵色不變,道“魂境之中是你主場,我自無法阻攔,但消耗你的魂力,卻還能勉強做到,如此,以你本就不多的魂念,縱然一時奪了我小弟的軀體,也難久留世間,最終,將是前世今生一同魂飛魄散,這兩敗俱傷的結局,是你所願嗎?”
“魂飛魄散,對我重要嗎?”六道創主依舊反問,魂霧依舊攻勢不減。
“那天女對你重要嗎?”紀鳳鳴一語既出,魂霧頓時一滯。而見所言奏效,紀鳳鳴搖動乾坤扇,不緊不慢自信說道:“托你之福,你創立的六道惡滅,已成當世最強大的一方勢力,而如今的天道主帝淩天,修為更臻此界絕頂,縱然你是天人,立時天地之間,修為亦要受天地法則壓製,憑你一己之身,縱然不懼魂飛魄散,卻也斷無可能在魂飛魄散之前,挑翻六道惡滅,奪回天女魂魄!除非,與我們合作?”
“合作?與爾等下界凡人?”六道創主冷漠聲音,流露出天然的不屑。
“與我們,亦是與他。”紀鳳鳴折扇指向應飛揚,道“六道惡滅非一人可敵,我們這些下界凡人,會開出一條血路,會擋住其他五道的惡徒,將他送至帝淩天麵前,千萬人犧牲,隻為製造一個讓你獨戰帝淩天的機會,而你要做的僅是將你的神魂印記交於他,讓他能在決戰之時將你喚醒!”
“僅是?”六道創主淡漠語氣中,都出現嘲笑之意,“你可知交出神魂印記意味著什麼?”
紀鳳鳴坦然道“交出神魂印記,便相當於你將魂識任人掌握,既可選擇在適當時機將你喚醒,也可選擇趁機將你徹底湮滅,而衝你方才所為,就算真選擇後者,也毫不為過!”
六道創主嘲笑之意已遮掩不住,“那,憑什麼我要相信爾等這些下界凡人?”
“不是信我,而是信他!”紀鳳鳴指著應飛揚道“你們魂念相通,你當能感知,論及拯救天女的執念,他,絕不在你之下!”
被突然提及到的應飛揚一愣,茫然道“啊?我有嗎?”
六道創主卻沉默了,好似真在認真思考,靜立良久後,一揮衣袖,一道無形印記刻在了應飛揚眉心。隨著一起來的還有逐客的聲音,“時機若到,喚我蘇醒,現在,莫來相擾!”
“唉唉?這麼容易就被說服了嗎?”應飛揚話音未落,又感視野一片白茫,如墜雲霧,和入魂境時的情形一樣,一陣天旋地轉後,在睜眼時,已又回到青城山居所之內。
“你這前世,真是難相處,說趕人就趕人,我本還想從他那裡多探問些六道輪回大陣的情報呢……罷了,看他記憶殘缺的隻能記起天女,料想問他也沒用……”紀鳳鳴將手掌從應飛揚頭頂收回,不禁埋怨道。
應飛揚亦有同感,那六道創主毫不拖泥帶水,一開始毫無遲疑的就選擇將要他奪舍,之後又毫無遲疑的將神魂印記交給他,轉變之突兀,實在令人難以適應,於是嘀咕道“我開始感覺,他會和天女一起滯留人間,該不會是因為他在天上人緣太差,被其他天人排擠,借口讓他守護天女封閉天門,實際是想借機流放他吧……”
應飛揚正這麼說著,忽感腦海深處一陣怒意咆哮而來,燒得他腦殼發熱。
紀鳳鳴見狀,忍笑補充道“還未來得及告訴你,神魂印記會讓你們聯係更緊密,你所說所想,他感知得到。”
“啊?”應飛揚聞言,頓時麵露苦色。任誰腦子裡藏著一個能洞悉自己心思的老怪物,相信此時都笑不出來。
而紀鳳鳴收斂笑意,鄭重道“還有一事,你需要注意,你與六道創主雖共有一魂,但畢竟是兩個意識,全憑的之前溯回流光之術才能令他蘇醒,但本質依舊是涇渭分明。便如我方才所說,他雖能將你吞噬奪舍,但意識魂體依舊彼此衝突,你們魂魄若合二為一,最終也難逃同時魂飛魄散的結局,所以,我方才在你魂境之中設下了十三重天絕塵陣,將你們兩個隔開。”
應飛揚閉眼,心沉識海,果然能隱約感受到層層屏障護衛著他的神魂。
紀鳳鳴繼續道“但一旦對上帝淩天,便是六道創主,也勢必傾儘全力,而他一旦全神灌注,魂念也勢必不受控製的擴張,自發的衝擊十三重天絕塵陣,一旦衝破所有屏障,你們神魂意識將強行融合,最終同歸於儘。所以,在所有屏障破碎之前,不論勝敗如何,你都要設法結束戰鬥!”
“哢哢哢!”
連續聲脆響,將應飛揚思緒從回憶中拉回,而他抬眼,赫然驚見,帝淩天實力超乎預期,令六道創主全神應對,魂念也隨之迅速擴張。
橫亙在他與六道創主的屏障在魂霧衝擊之下,脆如琉璃一般,頃刻之間連碎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