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油火把終於燒儘,隻剩下一點暗暗的紅色,如呼吸般明明暗暗。
石壁中攀岩人祖先的身影,也在這變幻的光線中若隱若現。
磕過頭,陳星瑜站起身,退回到外間的石室。
火把已經熄滅了,他卻不想再燃。
內室的師祖和懷中的伏羲符紙給他壯了膽,讓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濃濃的疲憊立刻上湧,累積良久的倦意如排山倒海,瞬間便將他深深淹沒。
“起來快起來他們來了”睡夢之中,有人在大聲地呼喊。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從甬道的方向傳來,緊接著,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
嬰兒的啼哭聲、女人輕聲的安撫聲,老人的歎氣聲heihei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在洞穴之中回蕩。
陳星瑜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邊窸窸窣窣地動。
有跑動的聲音從他身邊經過,空氣卻未被帶起一點擾動。
陳星瑜伸手摸向一旁的包裹,指尖卻觸到一片溫暖的毛皮。
嗷”輕輕的叫聲夾雜在周圍的喧鬨之中,緊接著,一個柔軟溫暖的身軀跳入他的懷中。
半空裡突然有了一點光,蒙蒙地,照亮半間石室。
陳星瑜低下頭,一
身白毛的小諦聽正站在他腿上,兩隻前爪緊緊抓著他包裹裡的那兩隻洋芋。
見陳星瑜看下來,小獸愣了愣,慢慢地伸出一隻前爪,把其中一隻向陳星瑜的方向送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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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瑜忍不住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小諦聽立刻收回了那隻洋芋,在上麵使勁咬了一口。
半空裡的光變得明亮了些,卻依然看不到任何人影,隻能聽到喧鬨在繼續。
“不好了,那些土匪要放火燒山了”
話音一落,石室裡的噪雜驀然又高了一截。
“不要吵”一個威嚴的聲音吼著,“各家大人,帶上自家的娃娃,從下麵的通道走,隻要下到河穀裡,就算山全部燒起來,也奈何不得你們。”
“可可那些土匪”有人擔心地問著,“我們打不過啊”
“不用打,”老人的聲音裡帶著疲憊,“仙人留給我們的寶貝,隻能現在就用掉了。”
老人身後傳來輕輕的啜泣聲,有女人的聲音細細道“也不知道仙人自己現在怎麼樣了”
老人深深歎息“仙人他讓我們先逃,我們就不能遲疑。若是三姓都滅了,怎麼對得起仙人獨自一人留下的義舉”
藤杖跺在水晶石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東西不用收拾了,曲大,你們家的人路最熟,帶著所有的女人和孩子走;王家的蠱師們,用幻蠱再拖一段時間,秦家的儺師們,麵具戴起來,今晚,整座峭壁都是我們的舞台。”
四周再一次喧鬨起來。
陳星瑜抱著白毛的小諦聽,靜靜地坐在石壁一角。
小獸抬頭看著他,似乎是看出了青年眼中的茫然與渴望,它悄悄支起身子,濕漉漉的舌尖輕輕舔在少年的眼皮上。
眼前蒙蒙的光似乎變成了輕薄的白霧,在陳星瑜眼前縈繞。
渺渺白霧中,漸漸出現了晃動的人影。
高大強壯的曲家漢子背著孩子,攙著女人,緩緩走入小室,孩子的哭聲由近及遠,又慢慢消失。
白衣的蠱師手中拿著潔白的瓷罐,默念著不知什麼口訣,走向甬道的前方。
一個戴著土地麵具的老人,做了一個怪異的手勢,把手輕輕按在岩壁上,閉目細聽。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看向秦家的老儺師“來了”
果然,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裡,白衣蠱師們且戰且退,回到了石室之中。
“走吧,”老儺師衝著蠱師們指了指晶體包裹的小室,“曲家人耿直,沒有你們幫忙,怕是獨力難支,建立新村也需要你們來保護,拜托了。”
白衣的老蠱師揮了揮手“不行,若是隻留下儺師,又能堅持多久五毒和五靈留下,其他的都走”
他朝著自己的隊伍揮了揮手,四位老人立刻掏出了懷中的小瓶,而年輕的蠱師們,在老人嚴厲的目光之下,一人拉著一個年輕儺師,進入了內間的小屋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老儺師與老蠱師相視而笑,
“現在,就隻剩下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正好對上那幫無賴”
遙遠而深邃的甬道入口處閃爍著金光,不一會兒,層層濃霧彌漫整個甬道,漸漸進入晶體包圍的石室之中。
陳星瑜好奇地看著那濃霧慢慢蔓延而來,伸手輕輕觸碰。
剛觸到那如觸須般的霧絲,腦子裡突然像是被攪動了一下,視野裡驀然鮮明起來。
五顏六色的大片野花、碧綠的青草,溫暖的陽光,輕柔的風
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美好,讓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突然,胸前一痛,有什麼東西狠狠在他的傷口上碾了一下,陳星瑜一個激靈,眼前的光明斂去,昏暗朦朧的石室再次顯露出來。
小諦聽瞪著一雙大眼睛,對著他輕輕“嗷”了一聲。
“謝謝”陳星瑜由衷地道謝,卻見那隻小獸眼睛一眯,把自己的小腦袋鑽到了他的手下。
陳星瑜笑了笑,手指微動,在小獸的腦後和頸脖上輕柔地撓著。
再抬頭時,留在原地的老儺師們已經全部帶上了麵具。
穀神、靈童、龍王、判官、土地
那一張張曾在圖譜上見到的麵孔,此刻極為清晰。
方才還氣喘籲籲如垂死般的老人,此刻麵具上臉,立刻活了過來。
混沌的眼神頃刻清澈透亮,聲音也變得清晰宏亮
“東方駕朵青祥雲,南方駕朵赤祥雲。”
“西方駕朵白雲起,北方駕朵黑祥雲。”
“無色祥雲來托起,退回靈霄寶殿門。”1
唱腔高昂而清亮,帶著穿透性的力量。
蠱師們站在他們身前,手中瓷瓶裡,密密的小蟲閃動著透明的翅膀,嗡嗡地飛入白霧之中。
眼前的白霧在拖長的儺戲腔調裡,漸漸翻騰起來。
甬道的入口處傳來異響,身穿黑衣的土匪們衝了進來。
但還未到達晶體包圍的房間,幾乎每個人都被那不起眼的小蟲悄悄蟄到,一個個沉入幻境,漫無目的地遊逛起來。
土匪們進入晶石石室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幸福的笑容。
蠱師們嚴陣以待,半空中飛舞的毒蟲嗡嗡地圍上土匪,將尖銳的毒刺紮入他們柔軟的頸脖。
陳星瑜撫摸小諦聽的手猛然停了下來。
小諦聽不滿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似乎理解了他的行為,無聊地看向室中的那群幻影。
土匪倒地,卻並未完全靜止,還在地板上輕輕地蠕動著。
突然,一個土匪的身軀猛然一抖,那人的後頸上,竟裂開了一條大縫。
濃厚的黑霧從裂縫中疾衝而出,瞬間將近旁的一個蠱師覆蓋。
中年蠱師痛苦地嚎叫著,枯瘦的雙手扔下武器,尖銳的指甲在自己的皮膚上抓撓著。
皮膚很快就見了血,黑霧卻並未放緩速度,不管不顧地向蠱師體內擠去。
老蠱師抬起眼,深深地看著身後的儺師。
帶著判官麵具的儺師一聲歎息,揮出手中判官筆,正正落在中年蠱師頭頂。
帶著一點欣慰,他緩緩闔上了雙眼。
而在另一邊,一位剛被附體的儺師正在蠱師的毒物下失去意識。
土匪身上的黑霧驀然多了起來。
仿佛已經知道了這群人的決心,黑霧不再徐徐圖之,而是一擁而上,試圖控製這些最後的仙界遺民。
“退”老儺師一聲令下,一邊驅趕著黑霧,一邊向晶體的室內退去。
黑霧蜂擁而入,在小小的室內翻滾盤旋。
老人們聚在了房間一角,抵抗著黑霧瘋狂的攻擊。
黑霧的侵蝕越發厲害起來,連空氣中都起了旋風,氣溫猛然下降。
沒過多久,老人們的發須、手臂,竟然都結了厚厚的一層霜。
寒冷與黑暗成為了此刻的主色調,老人們的手越來越僵硬,動作越來越遲緩,就連蠱師們放出的毒物,此刻也活力全無,幾乎被凍得無法動彈。
戰線在不斷地收縮,老人們此刻已經緊緊擠在了一起,幾個體力弱的已經或坐或躺,難以支撐。
而人群上方,黑霧濃鬱如同實質,泰山般向所剩無幾的老人們壓來。
老蠱師和老儺師對望一眼。
是時候了,年輕一輩尚未走遠,就讓我們,為他們再多拖延一點時間。
黑霧發起了最後的攻擊,所有的老人都痛苦地尖叫起來。
濃厚的黑暗籠罩了他們的全身,枯瘦的手指在痛苦中痙攣。
就在黑霧近乎凝成實質的那一刻,一道光突然從老儺師的手中爆發出來。
那是一塊閃著七彩光芒的晶石,發出的光芒如同一把利劍,穿透眼前的黑暗,爆發在小小的石室之中。
細密的晶石立刻接納了那道光,讓它在自己的身體裡衝撞、反射、增強
細細密密的白光從無數晶石中射出,變作屠龍的利刃,瞬間將黑霧片片肢解。
黑霧發出憤怒的嚎叫,但那光是如此尖銳細密,直刺得它毫無還手之力。
奄奄一息的老儺師臉上露出笑容,朝著老蠱師點了點頭。
光彩奪目的晶石被拋入空中,瞬間膨脹變大,將石室裡的一切都包裹起來。
黑霧、儺師、蠱師、小蟲
一切都歸於靜止。
最後的時刻,老人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仙宮的方向。
那裡,才是他們的家鄉。
毗仙三姓,來自遙遠的天宮。
死後懸棺,因為這裡不是故土。
終其一生,他們都要回到祖先曾生活過的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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