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跟著蠱師們去村落,而是直接爬上了河岸邊的懸崖。
這裡離著瀑布不算遠,在懸崖上橫移一段距離,就是上次大家滑行到達的地方。
這一次,再踏上那窄窄的山道,陳星瑜已經是如履平地。
等到了那個小小凹口的地方,他心中一動,朝那棵老樹的樹根瞧去。
一隻雪白的毛團子,正盤著身子歇在老樹根上,睡得正香。
陳星瑜輕笑著窩進凹口,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靠了過去。
小團子像是知道來人是誰,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小爪子扒拉幾下,撲通一聲掉進陳星瑜的懷中。
柔順的皮毛下散發著融融的暖意,驅散了清晨河邊的清寒。
一人一獸就這麼互相依偎著,在凹口中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太陽高升,陳星瑜迷迷糊糊地覺得,懷中的小獸突然動了一下。
接著,手臂上輕輕一痛,被那隻小諦聽咬了一口。
陳星瑜睜開眼睛,瞪著小團子“你怎麼老是咬我”
小團子卻不理會他的埋怨,眼神直往岩壁上麵飄。
陳星瑜皺眉凝神,果然,仿佛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他低頭和小諦聽對視一眼,揉了揉眼睛爬出凹口,順著上次抬棺的路線緩緩爬上懸崖。
不遠處的天梯崖下,好像圍了一群人。
“出什麼事了”陳星瑜喃喃。
“星瑜”老儺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陳星瑜連忙轉身,秦安平拄著拐杖,氣喘籲籲地站在懸崖不遠處。
見到小徒弟,老人狠狠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陳星瑜忙上前扶住秦安平“師父,您這是怎麼了”
“你還問”秦安平氣息不穩,“你昨晚跑哪兒去了”
“啊”陳星瑜遲疑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昨晚本來打算去試試帽簷崖,卻碰到了陳振豪他們,說要做蠱,我我就隨他們去了。”
“你沒有爬帽簷崖”曲連吉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身後還帶著好幾個曲家的徒弟。
“沒有啊”陳星瑜有點茫然地看著他們。
直覺感覺應該是出事了,陳星瑜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己的行蹤“我昨夜酉時末上了天梯崖,在一半的位置采了蛇須草,戌時離開去了後山采藥,一個時辰過後,和蠱師的學徒們
到了蠱師石室,清晨才離開。
曲連吉露出不太相信的神色你和那陳振豪,不是不對付麼”
曲師父說的是事實無法反駁,陳星瑜隻恭敬答道“但昨晚並無齷齪。”
曲連吉轉向了那隻小諦聽。
他恭恭敬敬地給諦聽行了個禮“恭請神獸判斷,這孩子說的可是實話”
小諦聽原本窩在陳星瑜懷中,曲連吉行禮之時便已落地,此刻已正了身形,走到眾人麵前。
待曲連吉說完請求,它仰起脖子,對著初生的太陽長長嚎叫一聲。
奇跡一般,一束金光從陽光中分離出來,慢慢下落,在眾人頭頂盤旋。
跟在後麵的村民們瞪圓了眼睛,緊張地看著那金光的去處。
秦安平在一旁緊張道“毗仙村曾與神獸定下契約,平日供奉,但需要神獸做出判斷時,不論事務大小,神獸不得推辭,也不能徇私。星瑜”
他抬眼看向陳星瑜“你若說的是實話,金光自然不能拿你奈何,但若是謊話,此刻還有機會說出實情。”
陳星瑜輕鬆地聳了聳肩“我說的就是實情。”
金光劈頭蓋腦地砸了下來,幾個村民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血濺三尺的景象並未出現,陽光中的陳星瑜依然含著微笑,溫暖的陽光從側麵照亮他的眉眼,有種驚心動魄的燦爛。
秦安平和曲連吉都狠狠鬆了口氣,跟在後麵的鮑易等人連忙跑了上來,把陳星瑜拉到曲連吉身後。
“出什麼事了”陳星瑜輕聲問。
“是大師兄,”鮑易輕聲說,“昨晚大師兄偷偷跑出來,大概是想要試試爬帽簷崖,結果”
陳星瑜神色一凜“不是有繩索麼”
“你怎麼知道有繩索”鮑易他們十分好奇。
不好說自己每晚都在天梯崖練習,白天也在偷師,陳星瑜看了眼曲連吉“你們昨天練習的時候,我遠遠瞧過來一眼,看見繩索還奇怪了半天,這天梯崖上什麼時候有繩子了。”
“好了,”曲連吉的臉色重又變得難看,“今天沒有練習,先回去吧。”
他看向秦安平“儺師,辛來是孤兒,我也算是他的長輩,崖上墜落之人可入懸棺,辛苦你給他唱段離彆儺,也讓這孩子好好跟人世告個彆。”
老儺師點點頭,轉頭看向陳星瑜“你回去一趟,把我的靈官麵具取來。”
說完他指了指天梯崖“我們去給他準備後事吧。”
陳星瑜沿著田埂向秦家的方向快步走著,一路都蹙著眉頭。
大師兄雖然在攀岩的天賦上不算高,但勝在紮實,平日裡也聽話。
師父讓他爬多高,他就爬多高,從未違抗過師命。
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怎麼會大半夜地跑去爬帽簷崖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的確是心急想要爬帽簷崖,曲連吉從崖上垂下的繩索足有五條,即便是一步踏空,隻需要少許力氣蹬一
下崖壁,便能拉住其中的一條繩索,不至於落崖殞命。
連陳星瑜這個新手都能做到的事,大師兄沒理由做不到,他又是為什麼才落崖的呢
陳星瑜懷揣著疑問,踏入秦家的小院。
院子裡沒人,靈官麵具放在主屋秦安平的寶貝箱子中。
陳星瑜散步並作兩步進了主屋,翻開箱子巨大的木蓋,探頭進去尋找靈官。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猛烈的咳嗽從隔壁穿出,緊接著是木念晴低低的一聲咒罵,似乎還有瓷器摔碎的聲音。
陳星瑜忙吧靈官麵具揣進懷裡,蓋上箱蓋走到西廂門前“師姐,你還好嗎我能進來看看你嗎”
“彆進來”木念晴厲喝一聲。隻是這聲音此刻透著虛弱,根本沒有什麼威懾力。
陳星瑜猶豫片刻,但女孩兒家的閨房,的確無法擅入,他又敲了敲門框“曲家的大師兄落崖了,師父要唱離彆儺,我給他送麵具過去。”
他說完便打算離開,木念晴的門卻突然開了。
“落崖為什麼會落崖”女人的臉上有著驚恐,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陳星瑜嚇了一跳。
西廂的窗子緊閉,房間裡光線並不算好,一開門,草藥濃濃的苦澀便衝了出來。
而不過一兩天時間未見,木念晴的臉色白得嚇人,人也瘦了整整一大圈,連身上的衣服也空蕩蕩的。
此刻她披散著頭發站在門口,如同女鬼。
陳星瑜簡單解釋了一下大師兄的事情,中間少不得帶上了昨天自己的一些經曆,木念晴卻突然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一樣的藥材,他們煉不出來,你就可以”
女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詭異,雙眼亮得近乎亢奮。
“也沒什麼巧的,”陳星瑜的聲音放得很緩,音調安撫,“那個配方裡,有一味晨清草必須由製蠱師親手采摘,親手絞汁才會靈驗。他們所有的藥材都是從我這裡買來的,根本不可能做出真東西來。”
“晨清草”木念晴的聲音有些發飄,連目光也有些直,“他們自己不知道嗎”
“蠱師本就要求他們親手采藥,卻沒說是哪一味藥的要求如此嚴格,大概也就是想試試他們的誠意。”陳星瑜答道,“我也是在他們大師兄的筆記裡看見了這一條,才明白過來。”
“親手”木念晴點了點頭,轉身向房間裡走去,身子一歪,又倒在了床上,“親手”
低低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陳星瑜歎了口氣。
師父說得對,師姐這模樣,身上的病根或許並不要緊,她真正需要的,是解除心結。
陳星瑜把麵具送到曲家的時候,大師兄的屍體已經換上了壽衣,擺在曲家崖的崖底。
“一般的風俗,屍身要在家裡停七天,頭七過後下葬,但毗仙村有儺師,可以直接指導魂魄離開,屍體隻停三天,這三天,多是用於家屬哀悼。”
秦安平站在大師兄的屍身旁,低低地解釋了一句。
和上次一樣,他從懷裡掏出符紙,卻並未勾畫,而是遞給了陳星瑜“你來,照著麵具就行。”
陳星瑜沒有推辭,接過紙筆,將靈官的麵相繪於其上。
最後一筆勾成,老儺師滿意地接過符紙,卻將麵具放進了陳星瑜的手中。
“師父”陳星瑜捧著麵具,有點不知所措。
“彆怕,”秦安平低聲道,“你已經做過一次靈童,一次土地,做靈官與之前並無不同。而且你與辛來是同輩,見到他時,或許更好說話。”
想起平日裡大師兄的音容笑貌,陳星瑜點了點頭。
師徒倆對視一眼,陳星瑜將靈官麵具扣在臉上,拉起了秦安平的手。
天地瞬間變色,師徒二人落入一片茫茫白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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