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押送糧草的隊伍像是撥開雲霧見天明,一路都平安無事,隻是隊伍中的氣氛相對以往則顯得有些沉悶。
那一晚,當朱閣將那紅衣女子引開之後,黑風寨眾人就請求這位‘白衣棺仙’能夠出手相助,結果人家愣是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給推脫了,還說那女子既為刀仙弟子,自然知曉江湖規矩,是絕不會跟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動手的。結果後來遠處傳來的一聲震天巨響,讓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這可不是什麼小打小鬨,任誰也能感受到女子的憤怒,殺氣十足。
事後當眾人趕到,發現滿地狼藉和遍布山野的刀痕,都不免為少年感到惋惜,惹怒一位殺人眨眼的女魔頭,隻怕是死無全屍了。
君無暇本想繼續與黑風寨的人套近乎,奈何這群家夥像是一下失了興趣,再也不複往日的熱情,整天哭喪著臉。至於那身材出眾的女子,則更是對其不假辭色,麵若寒霜,語氣也生硬了不少。
關雄將一切看在眼中,冷笑一聲,卻沒點破。他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這人根本就是一個冒牌貨,不要說是仙人了隻怕連一品境界都沒踏入。但要是當場拆穿,搞不好對方會狗急跳牆,到時又要死不小弟兄,人還未必能拿下,所以隻能乾晾著,等到了下邳城,有蜀王大軍和高手壓陣,晾他插翅也難飛。
還沉浸在美夢中的君無暇自然也察覺出了眾人對其態度的改變,不過也並未放在心上,與這群底層人物打好關係是為了宣揚自己的口碑,眼看目的地將近,他也懶得繼續多費口舌,隻要能得到蜀王的賞識,想要什麼還不是手到擒來。
而在隊伍的後方,朱閣帶著小草遠遠的跟著,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原以為那晚的紅衣女子會繼續回來發難,結果一連等了幾天都沒發現蹤跡,不知是徹底放棄了還是另有事情,總之朱閣樂得清閒,一路與小草打打鬨鬨,過著獨屬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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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城僅是一座小城,在蜀中不算繁華,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除了那弱不禁風的城牆外,裡麵跟個小土邦無異,酒樓商鋪更是沒有。往來商販要是想做生意,就去登記處租一塊地方,就地擺攤。風吹日曬的還算好,要是遇上個大雪暴雨,那這一趟的路費算是打了水漂。
巨大的龍舟停靠在城外一裡,趙猙慵懶地靠在塌上,挺著肚子麵見此地官吏。
主簿王衝安安靜靜地跪在塌前,花甲之年的身子還算硬朗,整個人麵朝下,匍匐在地,恭敬有禮。
趙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溫聲說道“王主簿啊,怎麼見我跟見閻王一樣,麵都不抬,難道本王長得真有這麼麵目可憎嗎?”
王衝依舊跪地不起,低聲回道“老臣不敢,早知王爺親臨,老臣該出城十裡,叩首相迎才是。”
趙猙嗤笑一聲道“出城十裡,叩首相迎?要是本王沒記錯的話,前些日子可下過一場大雨,倒春寒可厲害的很,就憑王主簿這身子骨隻怕本王人還沒到,你就先升了天吧。”
王衝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承認了那就是表明自己老了,力有不逮,說不定這職位就該換人了。可要說不是,豈不就是頂撞了這位喜怒無常的王爺。
好在蜀王並不打算跟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東西打機鋒,隨口問了兩句,敲打敲打,便讓人退下了。
待老人離去,一襲青衣的儒士輕聲說道“王衝雖隻是個七品小官,但與京裡的欽天監卻有著藕斷絲連的關係,王爺就算要治他的罪,也不可明著來。”
趙猙冷笑兩聲“這個我當然知道,這老家夥一邊吃著我蜀中俸祿,一邊又暗地裡給京城通風報信,可真是條胃口大的老狗。你說這些年錢和人,我可曾少給過他。結果呢?這本該占據蜀中交通樞紐的下邳城愣是給我搞成這個死樣,真是越老越糊塗。”
陳慶微微一笑,點破道“王爺怎知這是王衝能力不行?”
蜀王聞言一愣,皺眉道“你是說這也是宮裡那位的意思。”
青衣笑而不語,但趙猙已經明白,一個區區的七品官還不敢當著他的麵陽奉陰違,這些年始終給他和稀泥,必然是受了皇命。
陳慶解釋說道“下邳城乃蜀中交通要點,四通八達,道路縱橫。若是再此立一座宏偉大城,那麼王爺便可以此處為跳板,立於不敗之地。進可出蜀,揮師南下,逐鹿中原;退可入川,堅守壁壘,成一方梟雄。如此重要的地界,也難怪陛下會不放心。”
趙猙撇了撇嘴,道理他都懂,但這就像卡在他喉嚨裡的一根骨頭,偏偏還不能吐掉。不然貿易通道一旦建成,哪裡還需像現在這樣,出一趟兵就要各處送糧,走走停停多費事。
陳慶接著說道“比起這個,我想王爺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趙猙無奈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是什麼事,這趟天渡城之行可謂讓蜀軍士氣大大受挫,向來敢打敢殺的蜀中精銳頭回認識到在真正的仙人麵前,他們是何等渺小,無論用多少人命去填,也依舊擋不住對方前進的腳步。
趙猙拍著額頭無奈說道“這確實是個麻煩,但是人都會怕死,我也怕呀。沒辦法的事情,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單人衝陣,千軍不擋,他娘的,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做到?”
陳慶搖了搖頭“我倒覺得將士們士氣不振並非懾於仙人之威,而是在於王爺?”
蜀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青衣儒士拱手說道“王爺入住蜀地,掃除豪門氏族,使窮苦百姓有了出路。無視身份背景,廣納入奴仆入伍,兵力也由原本的一萬,擴充到如今的五萬。”
趙猙嗬嗬乾笑了兩聲“就這點人還是我上了幾回奏折才討到的,哪像他晉安王趙全,占據江東六郡,光水師就有十萬眾。我造艘大龍舟在路上跑,就是要氣氣他的。”
陳慶說道“蜀中將士多是苦寒出生,他們深知隻有王爺在,蜀地才能安泰,他們的家人才能過得豐衣足食。沒了後顧之憂,蜀軍人人自當為王爺死戰。”
“可天渡城前一戰,那人單人衝陣,長驅直入跳上龍舟,卻是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若是連王爺的性命都無法保障,他們這些人死戰又有何用?今後蜀地若是易主,保不齊再度成為豪強爭權奪利的獵場。”
蜀王摸著圓滾滾的肚皮,一臉為難,這是個死結,很難解啊。
趙猙想了一陣,沉聲說道“傳令下去,等糧食運到,大宴三日,讓將士們敞開了吃敞開了喝,同時找人散播一些流言,說那日在天渡城外,仙人衝上龍舟,並非為難本王,而是有意結交,甚至隱約透露出要當蜀地客卿的想法,總之怎麼好聽怎麼來。”
陳慶聞言欣慰一笑,作揖拜服“王爺英明。”
可治國可領兵,可行善可為惡,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唾麵自乾,無畏於世,世上哪還有這般有趣的主子。
一直如銅像般站在在側的拄劍將軍蒙越出聲說道“王爺,借那人之名振奮士氣,事後若是被其知曉了,會不會又惹出事端。”
趙猙擺擺手,無所謂道“怕什麼,現在人還不知在哪呢?就算聽到風聲找來了,大不了本王再換一條褲子就是,怎麼說我也是皇室宗親,他還能真殺了我不成?”
蒙越還是有些擔憂,但見陳慶讚同,他一武將也不好多說什麼。
此時,下邳城外的山坡上,少年眼看黑風寨眾人隨運糧部隊平安抵達,心中微微鬆了口氣,隨即轉頭又看向那無比醒目的巨大龍舟,呢喃說道
“直接去見的話,會不會有些尷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