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常年畫畫的原因,祝留對人的麵部表情十分敏銳。即使是餘光,也可以判斷出萬般喜怒。但她不懂這個救了自己,卻落了一身傷、染了一身血的男人,或者男孩子?
祝留沒有因為他救了自己而心動,她不是那樣溫柔多情的女孩兒。她也沒有因為他救了自己而感激,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上,免費的就是最貴的。
後來遇見很多的人,經曆很多的事,她發現有的道理她懂得太膚陋了。
可是剛剛項逢側過頭那一瞬,祝留的心裡某個地方像被柳絮拂了似的,有點軟,也有點無可奈何。
很多年後,項逢才明白自己所能指望的,就是祝留的那點無可奈何。世間的情有很多種,不是不死不休才是在乎,不是歇斯底裡才是愛過。
祝留不明白項逢為什麼為了要救自己落得一身傷,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帶自己來診所,不過她可以等著他開出價碼。可惜如今自己一無所有,如果今晚死在那段小路,可能除了媽媽世上不會有人在乎的。
所謂孑然一身、命途多舛,不是古書裡一句浮泛的話,是真真切切的人生嗬。
那麼此時的祝留在想什麼呢?其實她很困惑,她在想:他想要得到什麼呢?
作為一個從小一直在失去的人,祝留明白世上所有的付出都不會是沒有目的的。隻要開得起價碼就可以一直得到,同樣彆人開得更高就可立刻搶走。
這個價碼不隻是金錢,金錢太簡單了。它明碼標價,雖然可以套利、可以對衝,但始終隻有一個名字。
可這人世間最不可言說、最不知虛實的感情就不同了。愛與恨、真與假,直到死的那天我們都未必算計得明白。
在祝留要放下手臂的那一刻,項逢伸出手掌墊在了她胳膊下麵。
祝留詫異地看著他。
“玻璃台太涼,你剛出了一身汗,受不了的。”項逢看著她,目光有一些躲閃。但手掌一點都沒移開。
祝留感覺著從他掌心傳來的熱量,一點點滲透進皮膚。微微有些潮,跟媽媽的手一樣溫暖,但比媽媽的手有力。
醫生放下聽診器,對項逢說“這小姑娘心率和血壓都沒什麼問題,就是血壓偏低一點。以後好好將養,不礙事的。”
一聲貓叫從診室傳來,醫生說“附子可能餓了,你去看看。”項逢托著祝留的胳膊,沒動。祝留馬上把胳膊撤了回來,然後放下了挽著的袖子。
項逢從中藥櫃最上麵的格子裡拿出貓糧,又從最下麵的格子裡取出一個金屬色的小盆放在了地上,那大概是整間診所唯一的具有現代氣息的東西了,其他陳設老舊得跟會腐朽掉一樣。
祝留發現項逢放的那些糧,附子全吃完了,吃完之後也沒再鬨。
項逢收好貓糧和貓食盆後,走過來,醫生拿著鑷子夾起一團酒精棉,壓下去。項逢連呼吸都沒有變化,任憑乾涸的血漬浸透一團又一團的酒精棉。祝留靜靜地看著,沒有轉過頭也沒有什麼其他表情。
兩個經曆人生大變的孩子,此刻異常地安靜。
其實那個晚上,那片荒涼裡,項逢沒有讓祝留覺得一切會好起來,也沒有讓她不再憂慮。不過,他可以陪著她一起害怕。
離開診室的夜,寧靜得像睡著了的少年,所有的悸動都藏在夢裡。他們並肩走著,懶洋洋的風迎麵吹來。他們挨得很近,他們離得很遠。祝留想的是人生,她在想如何才能逃離這充滿危險的地方。項逢想的是生活,他在想去哪裡掙到今天晚上的診療費。
幾年後,也是昏昏暗暗的街燈,也是彎彎拐拐的巷尾。祝留問項逢,“那天晚上你在想什麼?”
項逢挑挑眉,眉宇間依稀可見當年的頑劣不羈,“我在想怎麼給我柔弱的小花貓賺診療費”。祝留睜大眼,微微嘟著嘴“hat?”
項逢瞥了她一眼“你以為遇到一個有故事又相熟的醫生就不用付診療費了嗎?”
祝留問項逢“那位大叔的貓為什麼叫附子?”
項逢側過頭“你覺得為什麼?”
祝留抬了抬眉“回陽救逆第一品,嗬,總不會是這種原因吧。”
“勸君寒熱隨君用,熱也可施寒也施”項逢頓了頓“說的又怎麼會僅僅是用藥呢?”
“還會是什麼呢?”祝留動了動脖子,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就算真是什麼,也不能當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