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認輸了。”蔣緯國無可奈何地攤開手,然後不服氣地說道,“我承認,在戰術層次上,我大不如你,但在戰略層次上,你就沒有我高明了。”他有些得意地道,“就連美國、日本、德國、英國,都是我的棋子。”
“連世界幾大列強都是你的棋子,那你的思想境界已經跟神一樣了。”蕭爻不緊不慢地收拾棋子,“我甘拜下風。不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浩然兄,有話直說,彆跟我搞這種猜謎式的拐彎抹角。”
“我隻是覺得,你不能太過於自信。絕大多數的失誤,都是在一個人信心滿滿時發生的。”蕭爻看著蔣緯國,“就像下棋。你每次都故弄玄虛、聲東擊西,然後想要搞白衣渡江之類的把戲,我其實每次都第一眼就看破了你的策略,然後將計就計,在你自以為即將得手、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時進行蓄謀已久的反戈一擊。建鎬啊,就連算無遺策、多智近妖的諸葛亮都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時候,更何況是你我呢?”
蔣緯國心頭驚動,他穩住思緒,誠懇地點點頭“你批評得很對,我接受。”
兩人對視著,陷入沉默。幾分鐘後,蔣緯國問道“今天幾號?”
“三月二十七日。”
“這麼說,艦隊已經航行十二天了?快到了吧?”
“按照航程和航速,快要到了。”
“徐祖善有沒有發來電報?”
“一封都沒有。”
蔣緯國點起一根香煙“這種跟部下失聯的感覺,真的很讓人心裡發慌。”
“山本五十六等日本高層還有那個裕仁,此時比你心裡發慌起碼一百倍呢!你不要患得患失,沒有消息其實就是最好的消息。”
“說得是。浩然兄,我已經派人聯係司徒公了,司徒公說他隨時可以去找羅斯福。”
“嗯。”
“隻是,我們該怎麼跟羅斯福安通款曲呢?直接通風報信嗎?”
蕭爻陷入長長的思索,然後搖搖頭“直接通風報信是絕不可取的。我們的目的是什麼?借美滅日、借刀殺人。羅斯福怎麼會相信我們呢?他難道不懷疑這是反間計嗎?我們和美國政府已經處於互相猜疑的關係中,在這樣的情況下,建立信任是非常困難的。如果我們直接告訴羅斯福,日軍準備偷襲夏威夷,羅斯福也許將信將疑,但他肯定讓夏威夷美軍做好戰備,那麼,日軍就要碰上硬釘子了,在美軍做好準備的情況下,日軍還能獲勝嗎?如果還能獲勝,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這些,都是無法預測和計算的。如果我們在日軍即將偷襲夏威夷前的一刻向羅斯福通風報信,肯定沒有太大作用,來不及了,美軍即便進行戰備,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他凝視著蔣緯國,“這是一個微妙的、複雜的甚至是混沌的狀態,我們不可能拿捏住尺寸。我們的根本目的是什麼?是要贏得羅斯福的信任,讓他真正地相信,我們並不是真心要和日本人一起跟美國開戰的,這才是關鍵。至於雙方的戰損,倒是次要的,也無法控製住。”
“可是,我們唯一能贏得羅斯福信任的辦法就是出賣日本人啊?但是,我們出賣得太早,日本人就要失敗或者慘勝,我們出賣得太晚,又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假如,我們在夏威夷戰役前一刻向羅斯福通風報信,第一,羅斯福即便命令夏威夷美軍進入戰備,時間也不夠了,美軍還是會損失慘重,第二,羅斯福不會因此而感激我們,因為我們並沒有幫助他減少損失,甚至還會懷疑我們如此‘兩麵三刀’的真正用意和動機。”
“對,那樣反而適得其反,顯得我們偽善和虛假。羅斯福會認為,中國人其實是真心地跟日本人一起對美開戰的,隻不過為了留一條後路,才會在戰爭爆發前最後一刻通風報信,但中國人的通風報信是馬後炮,毫無意義,並沒有讓美軍太平洋艦隊幸免,那麼,我為什麼要相信中國人並不想對美開戰?”
“是的,我就是糾結於這個近乎悖論的問題。”蔣緯國深深地歎口氣,噴出一團煙,“中國人和日本人合夥打美國人,在日本人手中刀即將捅進美國人肚皮時,中國人對美國人大喊一聲‘日本人要捅你了’,美國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還是會被日本人一刀捅成重傷,事後,美國人根本不會感謝中國人,甚至會怨恨中國人,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還有德國人的因素。德國人是真心誠意地希望日本人把美國人打殘,萬一因為我們的通風報信,美國人毫發無損,日本人損兵折將,那麼,德國人必會惱恨我們的‘背叛’行為。”
蔣緯國看著蕭爻“浩然兄,直說吧,你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蕭爻眯起眼睛,蔣緯國喜歡他這個表情,因為接下來會有讓他驚喜的回答“有。”
夏威夷時間1942年3月29日淩晨4時,星期天。
夏威夷北部約130海裡處的海麵上,艨艟如雲、艦艇如林,日中海軍聯合艦隊群在經過持續14個日夜的航行後,正式抵達預定發起攻擊的海域,七千多公裡航程中沒有意外發生。
天低雲垂、風大浪急,這是一個不太好的天氣,風速達到17米,浪高達到5米,使得即便是噸位最沉重、體型最龐大的航空母艦和戰列艦也在風浪中劇烈顛簸晃動,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上,日軍地勤人員竭儘全力地固定著飛機,防止被海風吹著滑落進大海。此時此刻,哪怕天氣再惡劣一點,日軍也不會放棄攻擊,因為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和號航母的指揮室內,日軍攻擊機群空中總指揮官淵田美津雄中佐正在向小澤治三郎中將敬禮“長官!時間到了!”
小澤治三郎麵無表情地看著淵田美津雄,他並非因為冷漠,而是因為他曾由於意外導致麵部神經受傷,從此他臉上就沒有表情了,被部下取外號“鬼瓦”。儘管神色冷漠,但小澤治三郎的眼中卻充滿了溫和的目光,同時緊緊地握住淵田的手“接下來,就要拜托你們了!帝國興衰存亡,在此一戰!”
“是!長官,我們定當全力以赴,儘忠天皇、報效帝國!哪怕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淵田神色肅然莊重,並且是真情流露。
日軍在半小時內即將起飛第一批突襲珍珠港的艦載機。
在日軍艦隊的遠處,中國海軍第2艦隊旗艦安田號的指揮室內,徐祖善、黃文田等軍官正在渾身不斷湧出冷汗,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不好!”黃文田看著徐祖善,聲音微微發抖,“時間不對!”
“我知道!”徐祖善竭力地克製住心頭的驚濤駭浪,“日本人對我們說,他們對夏威夷的攻擊是在4月1日清晨,但現在是3月29日!”他急切地看著牆壁上的日曆,猛然間明白了什麼,“今天是星期天!4月1日是星期三!日本人其實是打算在星期天對夏威夷發動突襲!”
“鈞座!”黃文田握緊雙拳,“日本人會不會…故意的?先給我們一個錯誤的時間,然後卻提前行動,從而防止我們…出賣他們?如此一來,二公子的計劃不就…我們要不要發電報通知二公子?”
“來不及了!”徐祖善搖了搖頭,“根據雙方的規定,艦隊群一直保持無線電靜默,直到第一波艦載機即將起飛時才會打破無線電靜默,我們現在如果打破無線電靜默,日本人立刻就會懷疑我們的!”
黃文田心急如焚“那該怎麼辦?”
徐祖善神色黯然“我也不知道。”
美國,華盛頓。
一輛車頭上懸掛著太陽旗的黑色小汽車猶如幽靈般開出日本駐美大使館,形跡完全可以用鬼鬼祟祟四個字來形容,實際上,這輛黑色小汽車的行為確實跟做賊沒區彆。
車子裡後座上坐著一個圓頭方麵、戴著黑框眼鏡的日本人,此人正是日本現任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野村吉三郎今天的情緒明顯與以往不同,簡直是如坐針氈,他一會兒靠著後座閉目養神,一會兒又睜眼低頭看手表。野村之所以如此,真正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半個小時前,日本駐美大使館接到了來自東京的密電,要求大使館人員立刻焚燒文件、毀掉密碼機,並且還有一份絕密電報被送到野村手裡,電報上,東京總部要求野村立刻“把最後通牒”送往美國國務院。
“難道帝國真的要對美開戰了?”野村心裡七上八下,他此時還不知道日本軍方的戰爭計劃。在正式決定對美開戰前,日本政府確實是在竭儘全力地與美國展開外交活動,試圖“和平解決日美間的分歧和矛盾”,這麼做出於兩個目的,一是日本軍方確實打算像用和談方式解決日美利益衝突,雖然這個途徑的成功率極低,日本軍方也基本上沒有對其抱有什麼希望,但還是要試一試的,第二個原因就是為了在開戰前麻痹美國政府。既然是演戲,肯定要做足功夫,野村十分倒黴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日本軍方用於哄騙美國政府的“外交演員”。日本軍方告訴野村,軍方不打算對美開戰,解決問題的希望都在他、在外交部門的身上,於是乎,野村信以為真,他是真心誠意地在華盛頓展開外交活動的,這就是日本軍方需要的效果,因為不知道自己隻是在演戲,所以野村才會把戲演得最逼真,最具有欺騙效果。
“軍方到底在打的什麼主意?”野村心煩意亂,他已經隱隱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並且利用他的不是美國人,而是他的本國同胞。
“先生,小心!”司機充滿驚恐的叫喊聲一下子打破了野村的遐想,他抬頭看去,頓時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前麵十字口的另一邊突然衝過來一輛闖紅燈的汽車,並且猶如野牛般一頭撞向自己坐著的車子,很顯然,那輛汽車失控了。
“轟!”猛烈的撞擊中,野村的車子被對方撞得完全傾翻了,強大的震蕩波讓野村眼前發黑,險些昏死過去。
那輛失控汽車渾身冒煙地癱倒在野村車子旁邊,一個頭破血流的白種人青年踉踉蹌蹌地推開車門鑽出來,很顯然,他也受傷嚴重,滿嘴流血,爬出來後立刻倒地不動了,隻有胸口還在一起一伏地喘著氣。
現場的行人都炸開了鍋,有人四散奔逃,有人大呼小叫,有人去找警察。
白人青年強行讓自己保持著清醒,他艱難地歪過頭,看向野村的車子,當他看到車子內那個日本人已經昏迷過去時,他鮮血淋漓的臉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