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船在河麵蕩開粼粼金波,琉璃宮燈垂落的流蘇在夜風裡輕顫,將柳林半闔的眉眼鍍上一層朦朧光暈。
他歪倚著檀木交椅,玄色外袍滑落肩頭,露出月白色中衣下擺蜿蜒的金線麒麟紋——那是唯有三品以上封疆大吏方得賜用的紋樣,此刻卻隨著他散漫的坐姿,如蟄伏的獸類般若隱若現。
絲竹聲忽地高了半調。領舞的紅衣舞姬足尖輕點,水袖如驚鴻掠過柳林膝頭,垂落的珠串在他靴麵上叮咚作響。
她垂眸時眼尾的丹蔻掃過麒麟紋,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大人這身繡工,怕不是宮裡的巧匠?"話音未落,另一側的歌姬已跪坐在錦墊上,素手撥弄箜篌的指尖忽地一頓:"聽聞幽州刺史新得陛下賞賜,這麒麟踏雲紋,倒與坊間傳聞的..."
"姐姐莫要亂說。"碧衣侍女突然端著醒酒湯插入,銅勺磕在碗沿的脆響驚碎了滿船旖旎。她將青瓷碗輕輕推到柳林手邊,眼波流轉間帶著少女的莽撞:"這位郎君看著倒像那戲文裡的遊俠兒,哪有當官的會這般自在?"
柳林輕笑出聲,酒意上湧讓他懶得遮掩眼底的銳利。他屈指彈了彈碗沿,看著漣漪在琥珀色酒液裡蕩開:"倒是你這小丫頭眼尖。"話音未落,船身突然劇烈搖晃,船頭小廝的驚呼聲穿透珠簾——對岸一艘烏篷船失控撞來,甲板上七八個蒙著麵的黑衣人正持著長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青芒。
舞女們的尖叫刺破夜空,柳林卻在瞬間挺直脊背。麒麟紋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舒展,恍若活物般昂首欲飛。
他伸手接住歌姬慌亂中掉落的箜篌撥片,寒芒閃過,最前方的黑衣人喉間已綻開血花。
夜風卷著血腥氣撲進船艙,柳林望著對岸明滅的燈火,忽然想起白日裡軍報上關於"白霧異動"的密語——這場看似意外的襲擊,怕不是有人想借著夜色,將幽州城的暗流攪得更渾。
柳林負手立於船頭,月光為他周身鍍上一層銀邊,望著逼近的黑衣人,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當對方的刀刃距離他咽喉隻剩三寸時,他終於動了——不過是隨意地抬起手掌,虛握成拳。
刹那間,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攪動,淡灰色的斥力如潮水般自他掌心迸發,在夜色中翻湧著詭異的光芒。那些黑衣人剛露出驚駭之色,便被這股力量牢牢鎖定,雙腳離地,不受控製地懸浮在半空。
“啊——!”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斥力不斷壓縮,黑衣人身上的衣物寸寸崩裂,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他們拚命掙紮,卻如同陷入泥潭的螻蟻,在巨力的擠壓下,身形不斷扭曲變形。血珠從七竅滲出,在空中凝成細小的血霧,與那淡灰色斥力交織,形成恐怖的畫麵。
不過眨眼間,這些不可一世的黑衣人,竟被壓縮成一個拳頭大小的肉團,“噗通”一聲墜落在甲板上,在精美的雕花木板上砸出一灘猩紅。柳林垂眸瞥了眼那團血肉,神色未變,隻是輕輕甩了甩衣袖,仿佛方才不過是撣去了袖口的塵埃。周圍一片死寂,唯有河水拍打著船身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畫船甲板上的血腥氣混著胭脂香,將鎏金燭台映得猩紅扭曲。蜷縮在艙角的女子們抱作一團,舞姬的銀甲配飾叮當作響,歌姬的雲鬢散落,花鈿被冷汗暈染成詭異的色塊。有個碧衣侍女咬著唇顫抖,手中還攥著被血濺臟的繡帕,眼尾淚痣隨著抽噎不停顫動。
柳林彎腰拾起方才用作武器的箜篌撥片,在指尖旋出冷光。餘光掃過那些瑟縮的身影,忽覺她們顫抖的模樣與方才殷勤獻舞時判若兩人——倒像是被驚飛的雀鳥,徒有豔麗羽毛,內裡隻剩驚惶。他嗤笑一聲,隨手將撥片甩入河中,激起的水花驚散了漂浮的血沫。
"收拾乾淨。"他轉身走向船舷,玄色衣擺掃過狼藉的杯盤,"若是再遇到這般不長眼的東西..."尾音消散在河風裡,帶著陸地神仙境特有的威壓,驚得整艘船都微微震顫。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柳林望著對岸零星的燈火,忽然覺得這滿城繁華都如同薄霧籠罩,連帶著懷中尚存餘溫的酒壺,都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船頭忽然泛起漣漪,一道黑影破水而出,玄鐵麵具下的雙目滿是驚惶。暗衛統領劉武單膝重重砸在甲板上,濺起的血珠沾濕了他染血的衣襟:"卑職護主不力,請大人責罰!"
柳林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玉杯,琥珀色酒液倒映著舞姬們僵硬的舞姿。他抬手示意絲竹聲再起,鎏金宮燈隨著樂聲搖晃,在劉武臉上投下破碎的光影:"起來吧。並州那群喪家犬,不過是百年老樹上的蛀蟲。"酒液潑在血肉模糊的甲板上,驚起一片細小的血珠,"我斷了他們販賣私鹽的財路,掀了供奉邪教的祠堂,這群跳梁小醜自然要咬上幾口。"
劉武額角青筋暴起,指節捏得發白:"卑職這就去..."
"不是去,是要讓整個並州都知道。"柳林斜倚在交椅上,麒麟紋隨著動作舒展,"把他們的族老綁到幽州城頭,讓那些暗處的眼睛看看——敢碰我手裡的幽州,便是神佛也要碾作齏粉。"他忽然輕笑出聲,聲音裡卻不帶半分溫度,"記得把祠堂下埋著的秘卷取回來,我倒要看看,這並州民間,究竟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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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重新響起的刹那,劉武已化作黑影消失在夜色中。柳林望著杯中重新斟滿的美酒,倒映的燈火明明滅滅,恍若並州那些苟延殘喘的家族。舞姬的水袖掃過他肩頭,他卻覺得這船上的熱鬨都遠在千裡之外——真正的風暴,才剛剛在血色中掀開序幕。
樂聲漸弱,殘酒在玉杯中晃出破碎的光影。柳林起身時帶落腰間玉佩,清脆的聲響驚得舞姬們慌忙跪地。他隨手將一錠赤金擲在檀木桌上,玄色衣角掃過歌姬顫抖的指尖,轉瞬便消失在雕花門簾之後,隻留下滿室胭脂與血腥混雜的氣息。
夜色愈發深沉,四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船舷。暗衛們手中的紫紅色陣法泛著詭異幽光,符文流轉間似有無數細小鎖鏈穿梭其中。為首的暗衛低喝一聲,陣法驟然擴張,如蛛網般將整艘畫船籠罩。舞女們茫然抬頭,原本驚恐的眼神漸漸變得渙散,記憶中的黑衣殺手化作了白日裡見過的遊俠兒,而那渾身浴血的神秘貴客,也成了被官差帶走的普通浪客。
船工揉著太陽穴從艙底爬起,望著狼藉的甲板喃喃自語:"今兒個,當真隻是場鬨劇?"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畫船重新融入幽州城的萬家燈火,仿佛方才的殺戮與威壓,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唯有河麵上漂浮的血沫,在原石燈的映照下,泛著暗紅的微光,訴說著這一夜未曾消散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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