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王府門前最後一級青石板時,司馬錦繡下意識攥緊了袖口。
先前在太平鎮染的槐花香還沾在衣料上,可眼前這道朱漆大門一敞開,那點山野間的清甜就被一股凜冽的氣息衝散了。門楣上懸著的“鎮北親王府”鎏金牌匾在日光下泛著冷光,每一筆都像用刀劍刻成,透著股殺伐氣。守在門兩側的衛兵比尋常兵士高出半個頭,銀甲上的獸紋在陽光下流轉,腰間佩刀的刀柄纏著烏黑的皮革,湊近了能聞到皮革裡混著的鐵腥氣。
“王爺回府——”
傳報聲穿透雲層,帶著震耳的回響。司馬錦繡掀起車簾一角,看見整條甬道都鋪著猩紅的氈毯,氈毯兩側站滿了人,文官穿著藏青錦袍,武將披著玄色鎧甲,可更多的是那些麵色蒼白的鬼族——他們的紅角在日光下泛著玉石般的光澤,瞳孔是深紫色的,見柳林下車,齊齊單膝跪地,鎧甲與青石碰撞的脆響連成一片,像冰雹砸在鐵板上。
“恭迎王爺凱旋!”
呐喊聲浪差點掀翻馬車頂。司馬錦繡被柳林扶著下車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有些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青布裙,裙擺上還沾著山裡的草籽,站在這滿是錦繡與甲胄的府邸裡,像株誤闖宮殿的蒲公英。
“這是……”她想問那些鬼族的來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方才那些鬼族看柳林的眼神,與其說是忠誠,不如說是信仰——那種眼神她在洛陽的太廟見過,是萬民對著神龕叩拜時才有的狂熱。
柳林似乎察覺到她的局促,低聲道:“他們是影衛營的,北地苦寒,尋常兵士熬不住邊關的風霜,鬼族卻能在雪地裡趴三天三夜。”他頓了頓,補充道,“他們認主,一旦定下契約,就是拿命來護的。”
說話間,一個身著紫袍的文官已快步上前。這人約莫五十歲年紀,頷下三縷長須,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落在司馬錦繡身上時微微一頓,隨即躬身行禮:“屬下蘇文,恭迎王爺,恭喜王爺榮升親王之位!”
“免禮。”柳林淡淡頷首,“府裡都備妥了?”
“回王爺,宴席已設在白虎堂,文武百官都候著了。隻是……”蘇文的目光往司馬錦繡身上瞟了瞟,語氣裡帶著遲疑,“諸位夫人那邊,要不要……”
“不必。”柳林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讓她們在自己院裡待著。”
蘇文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卻還是躬身應道:“是。”
司馬錦繡的心猛地往下沉。她在宮裡聽過,鎮北王後院裡並非隻有她一個女子,先前在洛陽時,皇後還特意提過,說柳林在北地納過三個側妃,甚至還有一個公主,也就是他的姐姐司馬鳶兒,剩下的也都是邊疆部落的貴女。如今他們回府,正該是正妃與側妃們齊齊迎接才是,可柳林卻讓她們留在院裡——是覺得她隻是和朝廷的利益交換?拿不出手?還是……那些夫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跟著柳林往裡走,腳下的猩紅氈毯厚得像踩在雲朵上,卻暖不了心裡的寒意。甬道兩側的石榴樹結滿了紅燈籠似的果實,樹下每隔幾步就擺著青銅鼎,鼎裡燃著西域進貢的安息香,煙氣嫋嫋,把那些鬼族的紅角映得忽明忽暗。有幾個鬼族衛兵抬頭看她,深紫色的瞳孔裡沒有絲毫情緒,像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讓她莫名想起宮裡豢養的波斯貓,美麗,卻也危險。
“那是蘇文,府裡的長史,管著錢糧文書。”柳林忽然開口,像是在給她介紹,“他是青州蘇家的人,當年蘇家被蠻族滅了滿門,隻剩他一個,是本王把他撿回來的。”
司馬錦繡“嗯”了一聲,目光卻被前方的建築吸引。穿過三重門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巨大的宮殿矗立在庭院中央,殿頂覆蓋著黑琉璃瓦,瓦當是猙獰的獸麵紋,屋簷下掛著銅鈴,風一吹就發出“叮咚”的脆響,卻奇異地壓不住遠處傳來的操練聲。
“那是白虎堂,議事用的。”柳林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北地不比洛陽,朝堂就是戰場,在這裡說的每句話,都可能關係到邊境的生死。”
他的語氣很平淡,司馬錦繡卻聽得心頭一緊。她想起太平鎮老者說的妖亂,想起柳林身上那些沒說出口的傷,忽然明白這府邸裡的奢華與森嚴並非虛設——黑琉璃瓦能在夜裡反射月光,方便衛兵察覺異動;銅鈴的聲音能穿透霧靄,在妖物靠近時示警;就連那些鬼族衛兵,恐怕也是應對北地凶險的利器。
走進白虎堂時,撲麵而來的是酒氣與肉香。堂中央擺著一張長案,案上堆滿了烤得金黃的整羊、冒著熱氣的燉鹿骨,還有十幾個陶罐,裡麵裝著琥珀色的酒,酒香混著安息香,形成一種奇異的濃烈氣息。文武百官分坐兩側,見柳林進來,紛紛起身行禮,喊“王爺千歲”的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
柳林徑直走到主位坐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
司馬錦繡猶豫了一下。那座位鋪著白狐裘,明顯是主母的位置,她一個剛從洛陽來的“和親公主”,既沒經過正式的冊封,又沒見過府裡的其他夫人,怎好坐在這裡?她剛想推辭,就對上柳林的目光,那眼神裡帶著安撫,仿佛在說“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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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坐下了。狐裘的暖意從身下漫上來,卻驅不散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視。坐在右側首位的武將“哼”了一聲,那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人聽見。司馬錦繡認得他,蘇文在路上提過,那是鎮北軍的先鋒官,姓趙,是柳林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
“王爺,此次回洛陽,聖上除了晉封親王,可有彆的旨意?”蘇文端起酒杯,率先打破沉默,“比如……糧草或者是資源?”
提到糧草,滿座的氣氛都凝重起來。柳林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青銅爵裡晃蕩:“糧草隻撥了三成,說是洛陽國庫空虛。”
“又是這樣!”趙先鋒猛地拍了下桌子,酒爵裡的酒都濺了出來,“去年說旱災,前年說水災,合著我北地的兵就得餓著肚子守邊關?!”
“趙將軍稍安勿躁。”蘇文皺了皺眉,“王爺剛回府,先不說這些煩心事。”
“煩心事?”趙先鋒瞪著眼,“那些叛亂的蠻族上個月又在幽州邊界燒了三個村子,弟兄們帶著傷追出去三十裡,回來連口熱湯都喝不上!這叫煩心事?”他的目光掃過司馬錦繡,帶著敵意,“依我看,還不如把洛陽來的這些虛禮省了,多換些糧草丹藥什麼的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