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妖族俘虜的隊伍出發時,斡難河的冰層正發出開春前最後的呻吟。晨曦透過黑鬆山的枝椏,在玄甲軍的甲胄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灑了一地碎銀,卻被隊伍踏過的雪塵攪得渾濁。三百名玄甲軍分作三隊,前隊開路,後隊斷尾,中間兩隊將三十七個妖族俘虜圍在核心——這些都是從河穀裡活捉的高階妖,被玄鐵鐐銬鎖著琵琶骨,每走一步,鐐銬摩擦的刺耳聲響都能驚飛林子裡的寒鴉。
柳修羅騎馬走在隊伍側麵,貂裘鬥篷的邊緣已經結了層薄冰。他抬手抹去眉骨上的霜花,目光掃過俘虜中那個縮成一團的狐妖——這妖前幾日還在河穀裡撕咬裂風營的同類,此刻卻抖得像片落葉,尾巴上的毛結了冰碴,沾著暗紅的血漬。
“將軍,前麵該過黑鬆隘口了。”趙虎策馬湊近,手裡的長矛在雪地裡拖出一道淺痕,“那地方窄得隻能過兩匹馬,妖物要是在這兒發難……”
“讓前隊把玄鐵網備好。”柳修羅的聲音比隘口的風還冷,“告訴弟兄們,誰要是讓俘虜碰著崖邊的石頭,軍法處置。”
黑鬆隘口果然如趙虎所說,兩側是刀削般的懸崖,崖壁上掛滿了冰棱,像倒懸的利劍。風從隘口穿過去,發出鬼哭似的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人臉上生疼。玄甲軍列成單排,將俘虜一個個往隘口深處推,玄鐵網在頭頂張開,網眼閃著幽藍的光——那是淬了符水的特製網,專克妖力。
“柳修羅!你不得好死!”一個虎妖忽然咆哮起來,他的前爪被鐵鏈鎖著,指甲卻仍在雪地裡摳出深深的痕跡,“洛陽的大人們不會放過你!等他們踏平草原,定要把你挫骨揚灰!”
柳修羅勒住馬韁,側頭看向那虎妖。這妖的左耳缺了一塊,是昨日被阿吉泰用骨刀削掉的,此刻傷口結了黑痂,混著冰碴子。“你主子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讓你們被我活捉了。”他從腰間解下皮囊,喝了口熱酒,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暖意剛起就被寒風卷走,“去年冬天,你在平安鎮外吃了張家的三個孩子,記得嗎?”
虎妖的瞳孔猛地收縮,隨即露出猙獰的笑:“那娃娃的肉嫩得很,比草原的羊羔子香多了……”
話音未落,趙虎的長矛已經刺穿了他的肩胛骨。虎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玄鐵鐐銬瞬間收緊,勒得他琵琶骨滲出血來。“將軍沒讓你說話。”趙虎的聲音像淬了冰,“到了王府,自有裂風營的人跟你算這筆賬。”
柳修羅看著虎妖在雪地裡掙紮,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平安鎮的裡正跪在帥帳外,手裡捧著三件小小的棉衣,棉衣上沾著暗紅的血。那夜他帶著玄甲軍追了三十裡,最終在斡難河的冰洞裡找到了這虎妖,卻沒能救回那三個孩子。
“加快速度。”他踢了踢馬腹,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天黑前必須過隘口,夜裡風大,容易出事。”
隊伍在隘口深處跋涉了兩個時辰。最窄的地方,玄甲軍不得不貼著崖壁走,馬蹄踏在結冰的石頭上,發出“咯吱”的脆響,仿佛隨時會碎裂。有個蛇妖趁機往崖邊縮,想掙斷鐵鏈滾下懸崖,卻被旁邊的玄甲軍一腳踹在胸口,肋骨斷裂的聲音在隘口回蕩,像枯枝被生生折斷。蛇妖吐出的信子帶著血沫,眼裡滿是怨毒,卻再也不敢妄動。
走出隘口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金紅色。柳修羅抬頭看了眼天色,雲層壓得很低,邊緣泛著詭異的紫色——這是暴雪將至的征兆。“找背風的山坳紮營。”他翻身下馬,玄甲上的冰碴子落在雪地裡,發出細碎的聲響,“讓弟兄們輪流守夜,篝火要燒旺,妖族的鐐銬都檢查一遍,加三道符鎖。”
山坳裡很快升起了篝火。玄甲軍圍著火堆啃乾糧,俘虜們則被圈在玄鐵網裡,凍得瑟瑟發抖。柳修羅坐在一塊岩石上,借著火光翻看地圖,手指劃過標注著“斷魂坡”的地方——那是明天要經過的路段,據說坡上的凍土下埋著數不清的屍骨,一到陰雨天就會冒出磷火。
“將軍,您吃點東西吧。”趙虎遞來一塊烤得焦黃的餅,餅上還帶著芝麻,“這是平安鎮的李嬸烙的,說讓您路上墊墊肚子。”
柳修羅接過餅,卻沒立刻吃。他看向玄鐵網裡的俘虜,那個狐妖正用尾巴護著一個年幼的狼妖——那狼妖是白狼部一個叛徒的孩子,出生時就帶著妖氣,此刻凍得嘴唇發紫,卻死死咬著牙不吭聲。“給他們點水。”他忽然說。
趙虎愣了一下:“將軍,這些是妖……”
“也是條命。”柳修羅打斷他,目光落在那狼妖凍得通紅的臉上,“到了王府,該怎麼處置,自有規矩。現在凍死了,反倒便宜他們了。”
玄甲軍拎來幾桶雪水,隔著玄鐵網遞進去。狐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用爪子捧著喂給狼妖。狼妖喝了兩口,忽然抬頭看向柳修羅,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卻沒帶一絲妖氣,隻有孩童的怯懦。
柳修羅收回目光,咬了口餅。餅的溫熱混著芝麻的香,讓他想起平安鎮的集市。李嬸的攤子總在街角,烙的餅又香又脆,孩子們總圍著攤子轉。去年冬天,他路過集市時,李嬸還塞給他一塊餅,說:“將軍您得多吃點,您身子骨硬了,我們平安鎮才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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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暴雪果然如期而至。狂風卷著雪片砸在帳篷上,發出“劈啪”的聲響,像有無數隻手在外麵拍打。柳修羅被凍醒時,篝火已經弱了下去,守夜的士兵正往裡麵添柴,火星子濺在雪地裡,瞬間就滅了。
“去看看俘虜。”他披上貂裘,走出帳篷。雪已經沒過了膝蓋,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玄鐵網裡的妖族縮成一團,那個虎妖不知何時掙脫了一道符鎖,正用爪子悄悄磨著鐵鏈,眼裡閃著貪婪的光。
柳修羅沒說話,隻是拔出腰間的長刀,刀身在雪光下閃著冷冽的光。他走到虎妖麵前,刀背重重砸在他的手腕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在風雪裡格外清晰。虎妖的慘叫被風雪吞沒,隻剩下嗚咽般的呻吟。
“看來符鎖還是不夠。”柳修羅用刀柄挑起虎妖的下巴,目光像刀子,“告訴你的同類,誰要是再敢動歪心思,我不介意讓這山坳裡再多幾具屍體。”
其他妖族嚇得縮成一團,連呼吸都放輕了。柳修羅轉身看向守夜的士兵,那士兵正低著頭,滿臉通紅。“下次看緊點。”他的聲音緩和了些,“夜裡冷,多穿件衣服。”
回到帳篷時,柳修羅的靴子裡已經灌滿了雪。他脫下靴子,倒出裡麵的雪水,凍得發麻的腳踩在氈墊上,半天沒知覺。他靠在帳篷壁上,聽著外麵呼嘯的風雪,忽然想起柳林送來的那枚青銅令牌。令牌背麵的斡難河水紋,像極了此刻帳篷外流動的雪。
第二日清晨,暴雪終於停了。山坳裡的積雪沒到了腰間,隊伍不得不清理出一條路才能前行。走到斷魂坡時,太陽正被雲層遮住,坡上的凍土泛著青灰色,隱約能看到地麵鼓起的土包,像一座座小小的墳塋。
“將軍,這坡邪乎得很。”一個老兵湊近柳修羅,壓低了聲音,“去年有隊商隊從這兒過,一夜之間就沒了蹤影,後來隻在坡底找到了幾頂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