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麵具下有鬼,還是心裡有鬼。”
燕裔問。
他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沉重的玄冰投入靜謐的寒潭,
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無形的、刺入骨髓的冷意。
這股寒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周圍人呼吸一滯,
隻覺得後頸的汗毛都根根倒豎,仿佛有冰冷的蛇信舔過皮膚。
這句質問,本該像淬毒的冰錐,直直釘入當事人心臟,讓她在驚懼中潰不成軍。
然而司鬱,恰恰是那個唯一的例外。
她紋絲不動。
纖細的手指就懸停在麵具邊緣,既不觸碰,也不移開,形成一個微妙而固執的姿態。
那姿態分明在宣告,她不摘,而他,燕裔,也休想動手。
空氣仿佛凝固成膠質,粘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每一秒鐘的流逝,都像砂輪在摩擦眾人緊繃的神經。
一旁的先生,那雙眼眸,
先是掠過燕裔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場,
又在楚安薇煞白的臉上短暫停留,
最後,他的視線還是回到了風暴中心,那個戴著麵具,不動的女孩身上。
燕裔的耐心似乎消耗殆儘,他抬腳,向前邁了一步。
皮鞋踏在地磚上,發出沉悶而清晰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隨著他高大身影的逼近,一片陰影將司鬱完全籠罩,
空氣中傳來他身上清冽而帶有侵略性的氣息,像冬日雪鬆,冷冽又霸道。
司鬱的脖頸控製不住地微微向後仰去,這是一個近乎本能的、拉開距離的動作。
“躲什麼?”
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響起,音量不大,
卻帶著一股微冷的吐息,
直接鑽入耳蝸,攪動人的心神。
“我說,”
司鬱忽然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半點畏懼,
反而是一種被無理取鬨後極度不耐煩的諷刺,
“一個身高體壯的陌生男人,幾乎要貼到我臉上了,我一個弱女子,難道連表現出一點害怕的權利都沒有了?”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每個字卻都像淬了毒的羽毛,看似無力,實則紮人。
楚安薇站在不遠處,聽到這番話,瞳孔驟然一縮,整個人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口出狂言”的女孩,心中翻江倒海。
這世上,居然有人敢用這種方式同燕裔講話。
從來,都隻有燕裔用那種俯視眾生的語氣對彆人下達命令。
不,甚至連燕裔自己,都懶得用這種夾槍帶棒的言語,因為對他而言,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燕裔的腳步,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他那隻原本微微抬起,似乎隨時準備揭開真相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瞬,然後緩緩垂落。
他什麼也沒說。
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瞳,靜靜地注視著她,仿佛要穿透那層礙事的麵具,看清她靈魂的真正模樣。
半晌,他薄唇輕啟,吐出幾個沒有溫度的字眼。
“那就自己來。”
一聲輕笑自司鬱唇間溢出,那笑聲穿透了冰冷的麵具,
在劍拔弩張的空氣裡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她修長白皙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慵懶的從容,
緩緩搭上了那張遮蔽了所有容貌的麵具邊緣。
金屬與指甲觸碰,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輕響。
楚安薇的呼吸驀然一窒。
先生周身原本沉靜的氣場驟然翻湧,猶如風暴前夕的海麵,暗流湧動。
他垂在身側的手悄然背至身後,指節微微蜷縮,肌肉繃緊。
那姿態分明是一種狩獵前的預備,隻要局麵稍有失控的跡象,
他的目標明確,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將司鬱從這漩渦中心徹底帶離。
此刻,司鬱那纖細的指尖已經完全勾住了麵具下沿,一個微小的,卻足以撬動全場神經的動作。
周遭那些原本隻是旁觀的視線,此刻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紛紛彙聚而來。
竊竊私語聲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厚重的,混雜著探究與好奇的寂靜。
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張看似普通的麵具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個能攪動如此風雲的人物。
她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每個人心中激起波瀾。
人群中,有幾道身影按捺不住那份看好戲的心態,
腳下開始不著痕跡地朝這邊挪動,試圖占據一個更好的觀賞位置。
“彆在這浪費大家的時間。”
楚安薇敏銳地捕捉到燕裔臉上那一閃而逝的不耐,
她立刻揚聲,話語像淬了冰,尖銳而刻薄。
司鬱聞言,極輕地頷首,
那姿態仿佛隻是在回應一個無足輕重的請求。
指尖微一用力,麵具的一角應聲翹起,
就要脫離她臉頰的皮膚。
就在那道神秘的輪廓即將暴露於眾人視線中的千鈞一發之際。
先生的身影動了。
他如同一道憑空出現的屏障,一步橫跨,結結實實地將司鬱護在了自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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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個必要麼。”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
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與顯而易見的不快。
“我帶來的人,有什麼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去懷疑?”
司鬱準備揭開麵具的動作,就這樣停頓在半途。
全場所有的注意力,在那一瞬間,被這股強大的氣場強行從司鬱身上,
轉移到了這位突然發難的先生身上。
楚安薇的柳眉倏地一挑,被當眾駁了麵子讓她有些惱火,
她冷聲反問:“先生這話就偏頗了,我們提出查驗身份的要求,難道不是合情合理?”
燕裔始終沒有出聲。
他的姿態依舊沉穩,隻是那雙深邃的眸子,
饒有興味地凝視著司鬱那隻懸在半空的手。
被護在身後的司鬱,微微側過頭,從先生的肩側望向他的背影。
她似乎也完全沒有料到,一向習慣於在幕後掌控全局的先生,
竟會為了她,如此直接地站出來。
沉默如同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在在場每個人的心口。
那份靜默並非退讓,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寧靜。
楚安薇迎著他那深不見底的視線,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迫使她必須用言語來打破這片死寂。
她聲線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銳利,劃破了凝滯的氛圍:
“我們的要求是否入得了先生的眼,全憑先生決斷。”
話鋒一轉,她語氣裡滲透出一種近乎挑釁的質問:
“但事已至此,先生總不至於要親手打破自己立下的規矩吧?”
那所謂的規矩,是他們這個圈子裡心照不宣的鐵律,
一道絕對不容觸碰的紅線——
絕不向手足同胞揮動屠刀,絕不在生養自己的土地上掀起波瀾。
這份盟約,是用血鑄就的基石,是維係他們存在的根本。
楚安薇此刻將這沉重如山的老規矩搬出來,
無疑是想用大義來壓製個人意誌。
這番言辭,已然超出了尋常交鋒的界限,顯得格外刺耳。
果然。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周遭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了數度。
先生唇邊那抹慣常的,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蕩然無存。
他的麵部輪廓霎時變得冷硬,下頜線條繃成一道淩厲的弧線。
那個總是帶著三分懶散、七分隨性的人,
第一次在人前展露出如此冰冷而疏離的神情,仿佛一層溫和的偽裝被驟然撕裂,露出其下令人心悸的凜然。
“楚安薇。”
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緩,不帶一絲起伏,
卻讓聽者背脊竄上一股寒意,那名字從他口中吐出,不像是在叫人,
更像是在宣讀一份判詞。
“你家中的長輩,難道沒有教導過你,何為尊重?”
那條老規矩,如同烙印,深刻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無人會遺忘,更無人敢去踐踏,那是原則,更是底線。
可如今,這本該神聖不可侵犯的信條,
卻被楚安薇用來當作逼迫的籌碼。
僅僅是為了讓他身邊的女孩摘下一張麵具。
這無疑是一種褻瀆。
這等分量的規矩,根本不該被用於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挾。
一股冰冷的悔意,如同細密的針,開始刺痛楚安薇的神經,
她從先生驟變的氣場中,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言語的份量有多麼失當。
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那種顏麵儘失的難堪,比對方可能的發怒更讓她難以忍受。
楚安薇的脖頸僵直,倔強地挺立著,用一種近乎頑固的姿態,拒絕了後退的可能。
先生不再多言,隻是將頭顱微側,一道冰冷的視線緩緩掃過她。
那道目光裡沒有怒火,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清晰地倒映出一種無聲的告誡。
司鬱的注意力也從燕裔身上,
轉移到了那個引發這場風波的女人身上。
她尚不能完全理解那句“規矩”之下究竟蘊藏了何等龐大的信息與曆史,
但楚安薇對燕裔那種近乎無禮的姿態,她卻看得分明。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敢於這樣正麵衝撞先生的人,實在是聞所未聞。
圈子裡的人誰不清楚,先生的家族,曾經付出了何等慘烈的代價。
彆說他們這些小輩,就是各家老爺子見了麵,
也得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先生”。
先生本人,更是絕對不可能做出任何危害大局的事情。
楚安薇這番話,簡直是當眾把先生的臉麵摁在地上摩擦。
空氣裡最後一絲聲響都消失了。
死寂。
無形的壓力從主位上那個男人的方向彌漫開來,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根弦即將繃斷的臨界點,燕裔站了出來。
燕裔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冰冷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楚安薇。”
他點了名。
“明天,一封道歉信,送到國際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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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補上致命的一擊。
“讓你家老爺子,親筆簽字落款。”
楚安薇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血色上湧,又羞又惱。
這話比當眾扇她一巴掌還難堪。
讓她家老爺子簽字?
這不等於把她的愚蠢行徑,昭告了整個家族嗎?
可她又能怎麼樣?
頂嘴?
還是甩手走人?
那不是有骨氣,是沒腦子。
在這種場合,在這種人麵前,楚家都保不住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事說錯話了。
到底還是道了歉。
“抱歉,先生,是我說錯話了。”
可她還是不服氣,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但我要求她摘下麵具,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這個要求本身,合情合理!”
“今天的宴會非同小可,連這種邪教似的都牽扯進來了,多一份小心總沒錯!”
燕裔一個手勢,直接製止了她後麵所有的話。
她覺得自己沒說錯話。
確實沒說錯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