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綜正不無擔憂地看著一臉凝重的李德裕,拱手而立,神情嚴肅道“呃……李公,月前張翊均便有奏報稱,將於九月乙卯日派人回報,丙辰日起事。而今乙卯日將過……仍未有消息,會不會是……暗樁像去歲一樣,已然暴露?”
李德裕微微搖頭,即使再不會察言觀色之人,也能看出李德裕神情上寫滿了焦急。
“韋虞侯,辰時派去的斥候怎麼還沒回報?”
“回稟李公,快馬加鞭,想是也快到成都府了。”韋榮躬身答道。
李德裕緊閉雙唇,望向殿外,咬肌微動。
“若是張翊均果真暴露了身份,萬事皆休。”
戌正二刻。
吐蕃南道,維州,薛城縣,某處。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身披吐蕃戎甲,頭戴氈帽,腰間挎著一柄黑鞘藏刀的蒙麵兵士匆匆走向裡坊。
如果他懷中的維州薛城輿圖無誤,這間坊裡正中央便是維州節兒(刺史)府衙所在。
維州地處邊地,城中百姓不過五千,此時已過宵禁,街上無一行人,坊門早已關閉。坊門外側,幾個看守裡坊的吐蕃奴兵,正圍著一窩火堆,“嗶嗶啵啵”地烤著狼肉,遠遠的就聞到了肉香。城中錢糧緊缺,這想必是出城打來的落單的狼崽子。
吐蕃兵製,其士兵皆兵民一體,亦兵亦民,普通士兵皆為隨軍奴隸。
一個赤腳奴從見有人靠近,便站起了身。奴從見來人身長七尺,麵部罩著一襲黑布看不清楚麵容,身著吐蕃柳葉甲,腳踩飾鷹布靴,皆非奴從所能穿著,也不像漢人,不過保險起見還是用吐蕃語叫住了他。
蒙麵兵士默默地從腰間掏出了塊銀牌,上麵用吐蕃文寫了什麼,似乎是身份憑證。
“奉副使悉怛謀命,速開坊門!”
這幾個奴從全不識吐蕃文,但是聽這蒙麵兵士也說吐蕃語,雖然帶點奇怪的口音,不過也並不可疑,況且來人似乎又有維州副使悉怛謀的命令。遂在領頭的奴從示意下,兩個赤腳奴兵起身,推開了坊門。
蒙麵兵士邁進裡坊後,不禁長舒一口氣,那幾個奴從也不再理會,注意力全在烤狼肉上麵。
坊內死寂,燈光昏黃,蒙麵兵士沿著坊間大路走了一陣,坊門便在身後重重地關上了。他見四下無人,忽然側身閃進一處狹窄小巷。
蒙麵兵士從懷中掏出一小截羊皮布,隻見上麵清晰地畫著這間裡坊的每一處細節,包括地下暗渠和水文網絡,以及不為人所關注的小巷。
這小巷西側的宅院應當是個占地不小的本已廢棄的道觀。維州自被吐蕃占領後,城中道觀不是被毀,便是徹底荒蕪。城中漢人大半被驅趕為奴,僅留一小部分維持生產。維州又因緊鄰唐蕃邊境,易守難攻,為軍事重地。
如果輿圖正確,這間廢棄的道觀便緊鄰維州節兒(刺史)論可莽的府邸。
小巷裡漆黑一片,連個燈籠都沒有,但是借著巷子外的些許燈光,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向前二十步遠的右側有扇門廊。
蒙麵兵士伸手握在腰間的刀柄上,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確認無人跟隨以後,便挪步向前。
與巷子本身不同,門廊看起來很新,一扇厚重的鬆木門立在眼前。
蒙麵兵士敲了敲門。三下急促,兩下舒緩,最後又重重地拍了一下。
不過十個彈指工夫,門對麵有了動靜。
蒙麵兵士深知自己這次奉命前來,如果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屬實,有隻身犯險的可能性,但是直覺讓他決定賭一把。
又一息的工夫,門對麵的人清了清嗓子,木門隨之而開。一個身披紮甲的虯髯大漢立於眼前,麵部扁平,雙眼長而窄,此人的胳膊足足有一個房梁粗。
虯髯大漢將手中的橫刀指向蒙麵兵士,用吐蕃語道。
“雪落康區,終將消融。”
“風起西川,由此而生。”蒙麵兵士同樣用吐蕃語回答道。
虯髯大漢收回橫刀,微微附身,做了個不怎麼標準的叉手禮。又向左側身,讓蒙麵兵士閃了進去,而後關上門廊,改用生硬的唐話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蒙麵兵士扯下黑布,露出棱角分明的俊美麵龐,高挑的鼻梁兩側的明眉皓目烏黑而又深邃,一雙劍眉躍於其上,形狀纖欣的下巴同頎長的身材相得益彰。
他輕啟朱唇,輕聲道“京兆張翊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