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的聲音仿佛從天邊飄來。
“襄宜,我清楚,你也清楚。如果貿然出兵,即使勝了,朝中牛黨會做些什麼。牛思黯會以我棄盟毀約、私自用兵的名義將我貶逐;為向吐蕃示好,維州城會被歸還蕃虜;在場諸公再也彆想為官。我是西川節度使,要為所有人負責。”
李德裕不是危言聳聽,西川魚龍混雜,若是在維州歸降的消息傳入成都府之前出兵,勢必會驚動宰相牛思黯在西川的黨羽眼線。而素來與李德裕極為不和的牛黨對於黨同伐異的興趣,要遠比收複失地大得多。
“報!”
李德裕話音剛落,從殿外便匆匆跑來一個府衙通傳,他手執木筒,氣喘籲籲地跑到李德裕跟前,捧著木筒,單膝跪地。
“派到維州的斥候方才到了成都府……呈報在此,請節帥過目!”
這句話如同及時雨,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行軍司馬李淮深衝著府衙通傳埋怨道“怎麼費了這麼久才來?”
“據……據說斥候是扮成吐蕃騎兵的模樣,一……一時沒有認出,所以……耽擱了。”
節度使李德裕迅速拆開木筒,掏出裡麵的一小截卷紙匆匆一掃。便忙朝殿中掌書記令狐緘吩咐道“記,命兵曹即刻典派武威軍斥候,務必辰時至唐蕃邊境,時刻注意吐蕃動向,如有異變,隨時來報!”
令狐緘奮筆疾書,絲毫不敢怠慢,片刻便將節帥令起草完畢,由節度判官劉瞻蓋上帥府印章後,交予通傳,直趨府外。
“淮深恭賀李節度!”
李淮深抓準機會,忙向節度使躬身道賀,也引得眾人紛紛爭先恐後地祝賀起來。
“現在……恐怕還沒到慶祝的時候,”楊綜像是重拾起了精神,從旁拱手,插起話來道“李公,暗樁在呈報裡說什麼了?”
對楊綜的拆台,李淮深恨得咬牙切齒,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木已成舟。”李德裕看向眾人,神情舒緩,目光澄澈,一字一頓,“讓我們靜候其變!”
亥初。
吐蕃南道,維州,薛城縣,某處。
廢棄的道觀內,張翊均在那個吐蕃虯髯大漢的帶領下,從便門繞過供奉三清的年久失修的主房,進入破敗的後院。
後院正中央立著一尊高大的青銅煉丹爐,院內雜草叢生,靠近院牆的雜草足足有一丈高。煉丹爐前麵靠右側有一石桌,與整個荒蕪的道觀其他物什不同,唯有這個石桌看起來新一些。
道觀後院根據薛城輿圖,應當緊鄰維州府,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隻有道觀的後院圍牆有過修繕的痕跡,被人為加高到了不可能翻越的高度,但是看起來也至少是長慶會盟以前的事情了。
張翊均環顧四周的院牆,怎麼也找不到足以翻牆而出的地方,一時狐疑,線人約定在此見麵到底是真是假?
後院的煉丹爐看起來得有五十載無人問津了,維州地處川西,氣候潮濕,煉丹爐裡裡外外生滿了銅鏽。但是總的來說,不管怎麼看,這道觀也看不出什麼貓膩。
“維州副使悉怛謀,他人在哪兒?”
虯髯大漢也不說話,反而一臉凶相地看著張翊均,“嗞啦”一聲抽出橫刀,朝他邁了幾步,惹得張翊均不禁往後退,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藏刀,後腦勺碰到了煉丹爐。
中計了?
“有話好說,何必拔刀相向?”
虯髯大漢顯然聽不懂這樣複雜的唐話。不過他臉上雖然帶著凶神惡煞般的表情,卻附下身去,把橫刀使勁地杵在張翊均方才站立的地上,竟發出插進木頭的聲音。而後大漢緩緩拔起刀柄,像是把手一樣連帶著地上覆蓋著的雜草,竟從地麵翻開了一塊一掌厚的木板。
而木板下麵,是一段陡峭的木製台階,直通向漆黑的地下。
煉丹爐下麵有暗渠!
張翊均不禁心裡苦笑,他自一年前開始做暗樁,除了偶爾交予斥候傳回消息,便與西川徹底斷了聯係,這之間讓他變得極度敏感。而眼前這個虯髯大漢看來表情一直都是一臉凶相,也難怪讓他方才虛驚一場。
虯髯大漢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事已到了收官階段,距離子初還剩一個時辰。張翊均顧不上遲疑和細想,便順著台階,鑽進暗道。虯髯大漢扶住木板,拔出橫刀,緊隨其後。暗渠入口一關,兩人便徹底被黑暗所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