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節度判官劉瞻插了一句道“那府中總得有管事之人……”
“好辦好辦,”李淮深笑道“在場諸公都是李公所信任之人,吾……品階最大,也不好推辭,這一兩個時辰暫由吾來主管,諸公大可放心。”
“這……”在場眾人麵麵相覷,韋榮更是本沒有讓李淮深主政的意思。但是李淮深確實為李德裕所器重,便也不好說些什麼。
“報!”
聽到從翠玉屏風後麵傳來府中通傳的聲音,李淮深便連忙起身三步並兩步走了出去。
韋榮看著李淮深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李節度的臥室,像是打定了什麼主意,站起了身。
楊綜和薛元賞一同站在後殿外,楊綜仰著頭看著殿門前的匾額足足有半晌。匾額用南山烏木製成,邊框上飾以金漆,上書四個楷書大字“貞心大度”,筆法虯勁有力,楊綜雖是一介武人,節度使李德裕的筆跡還是能認出來的。
見楊綜看得出神,薛元賞也瞅了眼匾額,口中念念有詞。
“貞心大度曰匡,心正而用察少。”薛元賞說完自己笑了笑,“看來文饒是想做直臣啊。”
“直臣……有何不可?”楊綜不解。
“楊將軍還太年輕,見過的官場恐怕也不多,待過些時日,將軍自會明白。”薛元賞說完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李德裕,趙郡才子,宰相李吉甫之子,禦史大夫李棲筠之孫,天下誰人不知?隻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朝廷,願做直臣的人可不多啊。”
“薛公是指,牛黨專權?”楊綜低聲問道。
“楊將軍真以為,牛思黯和李宗閔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薛元賞苦笑,不知是在笑楊綜的天真,還是在笑那長安的朝堂,“那富麗堂皇的大明宮裡,還有更強大的力量在運作……”
薛元賞話音未落,殿門前便傳來了聲音。
“吾道是誰來了,原是薛刺史!”
沒想到等來的並不是節度使李德裕,而是行軍司馬李淮深,一起出來的還有府中通傳,通傳朝三人行了禮之後便退了下去。行軍司馬是正四品下,李淮深見到比自己官品略高的薛元賞,連忙笑著叉手行禮,不過卻像是故意的一樣,直接忽視了在一旁俯身叉手的楊綜。
“薛公快請進,這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上任漢州刺史一年有餘,先前因防備南詔入寇,漢州的稅賦呈報一直未曾上呈李節度,今日特地親來。”
“啊哈哈那可真是有勞薛公了,這點事,您派人送來不就行了。”
不及楊綜開口,看見李淮深和薛元賞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留下楊綜在殿門外尷尬地站著。不過薛元賞倒是沒有遺忘楊綜,餘光正巧看見楊綜的窘狀。
“李司馬且慢,”薛元賞看著站在門外的楊綜說“楊將軍似乎也有要事要稟報李節度。”
誰知李淮深卻連看也不看楊綜一眼,隻是笑著對薛元賞說“薛公來的可惜不是時候,節度使現在並不方便,所以才派華源出來迎接,不如薛公且把呈報交給華源,由某代為轉交李節度如何?”
李淮深心知,薛元賞一直未曾參與維州密謀,況且悉怛謀部還未至成都府,在此之前讓任何人得知維州歸降一事的細節,必然陡增風險。
“哦?”對李淮深心中算盤一無所知的薛元賞,有些麵露不悅,自己風塵仆仆地過來,最後竟連節度使一麵都見不到,還派比自己低半品的行軍司馬來打發自己,一向好脾氣的薛元賞不覺此時也有些窩火。
“牙兵中郎將楊綜……拜見李司馬。”
李淮深這才正眼看向楊綜,鼻翼抽動了兩下,臉上的笑容隨之僵住了。
“楊將軍什麼品階?能隨便進帥府?”
“楊綜有事關維州大事,須即刻當麵稟告李節度……”
“吾問你什麼品階?!”李淮深一臉厭惡地吼道。
這一吼讓楊綜和薛元賞都嚇了一跳,也不知為何李淮深要一再刁難楊綜,薛元賞見狀,忙在一旁給楊綜解圍“李司馬息怒,是薛某帶楊將軍進來的,如果觸犯律法,當治元賞的罪便是。”
李淮深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和資格,治薛元賞的罪怕是說笑了。況且李淮深聽聞薛元賞出自河東薛氏西祖房,自北魏時期就是河東的名門望族,且與李德裕的趙郡李氏是世交。而且據成都府坊間傳聞,還可能與成都府才女薛濤沾親帶故,不是能隨便得罪的人。李淮深行了個禮,也不作聲,算是給薛元賞麵子了。
“楊將軍請回吧。”李淮深用手掌指著節度使府門的方向說道“若今日真有急事,還請午後用書麵奏本上交李公。”
“可是……”萬分失望的楊綜還想說什麼,但是內心也清楚是徒勞,隻得無奈地起身唱了個“喏”。朝內堂的方向鄭重地躬身行禮,就此告退,留下了一個落寞黯然的背影。
不知為何,見楊綜消失在了通往前殿的閣道內,薛元賞的神色變得有些微妙,他咬著下唇,竟主動地從袖籠中拿出一卷文書,雙手交給李淮深。
“既然李公不方便,那薛某也先告退了,這是薛某在漢州一年整理的稅賦呈報,還請李司馬轉交節度使。”
本來還做好準備要和薛元賞耗費一番口舌的李淮深,被漢州刺史的態度突然轉變弄得頗為驚訝,懵懂間雙手接過呈報。寒暄了片刻後,薛元賞便轉身離去,李淮深雖有疑惑,卻也鬆了口氣,畢竟這個薛元賞傳聞可不好對付。
半刻的工夫,薛元賞沿著原路走出帥府大門,車夫沒想到自己的家主出來的這麼快,忙把薛元賞扶上了木輅。
薛元賞左顧右盼,不見楊綜的蹤影,“方才,那個同我一起進去的牙將,去哪兒了?”
“回阿郎,方才那個牙將出來,大嚷大叫地罵人來著,後來被牙兵警告,便向西出坊了。”
薛元賞聽完,默默地把緋紅布簾拉了下來,翹起的唇角帶著一絲狡黠,大拇指刮蹭著下頜的胡須。
薛元賞心中暗笑,想起這一炷香工夫聽到的看到的,維州大事?有點意思……
“阿郎,回驛館嗎?”車夫的聲音從布簾外傳來。
“難得來一次成都府,肯定要去熱鬨的文殊坊轉轉吧。”薛元賞舔了舔嘴唇。
況且……聽說西川節度支使李植的府邸,也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