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證據——那封密信已然被燒為灰燼。就算李德裕推斷出來,有所懷疑,那封信署名為令狐緘的從兄令狐綯,也懷疑不到李植的身上。那又為何所有人都到了,隻留個李淮深在此充數,李德裕本人卻遲遲不現身呢?這個李淮深又是在此乾什麼的?
李植忽地抬眼,胸中一悸他在拖延時間!
帥府內殿,亥正一刻。
李植不知道的是,李德裕此刻就在與前殿相隔不遠的內殿堂中,同一布衣促膝相談。消失了一整日的張翊均,竟趕在半個時辰前回到了帥府,而隨後,節度使便下令召集節度支使、虞侯、監軍使等人趕往節度使府衙議事,不可謂與張翊均的出現毫無關係。
張翊均此刻雖然麵有塵土,卻絲毫遮不住俊俏的容顏。發髯烏黑,棱角分明,刀削的眉透著英氣,澄澈的眼冷似寒冰。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許是幾日未顧得上剃須,上唇的髭須已經冒出了些尖兒,下頜的胡子也跟著蠢蠢欲動,因此胡須長得亂七八糟的,倒給他平白增添了點不修邊幅的氣質。
“李公,李植既然已經來了,為何還不過去呢?”張翊均神情有些憂慮,“翊均恐怕再晚過去,李司馬鎮不住……”
李德裕手中攥著幾張信紙,眉頭緊蹙,咬了下嘴唇。
“你確定此信真是李植所寫?”
“十分確定,”張翊均低聲道“令狐緘於前夜將密信交予翊均時,我便已斷定此信絕非其堂兄令狐綯所寫,翊均猜測寫信人定會嘗試銷毀物證,便於席宴時伏於崇明坊丙巷靜候,果真於戌正時分看到李支使騎馬前來……”
李德裕聽完,看著張翊均的神色沉吟半晌,眸色閃動,似在暗忖,卻又像欲言又止,末了才接著問道“他沒有起疑?”
“他既然敢來帥府,那就說明他絕對沒有起疑,”張翊均嘴角噙著冰雪般清冷的笑意,“不然,以他的性情,若非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輕易置自己於險境。”
李德裕又瞥了眼手中的信紙,歎了口氣道“李植樹大根深,在西川經營多年……此番緊急召集眾人,難得沒有其餘牛黨在左右,機會確實是千載難逢,可一舉揭露其險惡行徑……然而,刑典上有句話,叫孤證不立……”
張翊均頓悟李德裕的意思。
李植此人言才俱佳,涉獵極廣,又深諳察言觀色,拉攏打壓。再加上成都府牛黨多為其所用。若是不能此番一舉將其論罪,來日李植隻需稍加運作,便可撇清全部罪責。因此李德裕在內殿同張翊均相商許久,遲遲不往前殿露麵的緣由,便在此孤證不立,難以畢其功於一役。
“那李公認為,有此孤證,詐李植認罪……有幾分把握?”
“三分。”
“隻有三分?”
“嗯。”李德裕容色淡淡地點了點頭,竟像是發怔一般地凝視著信紙足有半晌,像是在思考對策,須臾眼眸一顫,同張翊均相視而言道“有了,雖然不知來不來得及。”
張翊均嘴角含笑,他心知,當李德裕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倘若真的做到,便能在這三分把握的基礎上,再加六分。
“可能需要翊均你跑一趟官驛……”
與此同時,帥府前殿。
李植咽了口唾沫,雖然李淮深為何需要拖延時間,他一無所知,但是他卻猛然間注意到了周圍的異樣殿內除卻監軍使院佐官外,竟全是李德裕的人!
走為上計!
李植連忙從坐席起身,衝著李淮深斥罵道“李司馬,真沒想到你膽子大到這等地步,你以為你暫代節度事,就可以胡作非為,將王監軍及我等深夜叫至帥府,好生消遣?”
李淮深脖頸崩起青筋,似要發作,當著在場十數人的麵,李植的這番突然發難,以及帶有責罵的語氣讓李淮深很是難堪。
殊不知李植正是利用了李淮深的脾性,若是李淮深在此爆發,便正中了李植下懷,讓李植名正言順地以此退場。
然而這一次,李淮深竟沒能如李植所願,他心知李植已有退意,而李淮深並不準備給李植這個機會。故此反而將胸中的怒氣強行壓了下去,一反常態地極力心平氣和道“還請李支使息怒,華源雖曾暫代節度事,然而那已是一個時辰以前之事了,金魚袋早已還給了李公。此番召諸公前來,屬實是出自李節度之命,還請支使暫候片刻。”
李淮深說這段話時實在是做足了謙和的姿態,也不知道脾氣素來火爆的李淮深是怎麼強忍下來的,反而襯得李植是蠻不講理的那一方。
然而,這種情形也在李植的意料之中。
李植“哼”地冷笑一聲,李淮深既然沒有了金魚袋,那他便毫無立場阻攔李植就此退場,便一扭身直朝殿門亦步亦趨。
不等李淮深進行攔阻,一個聲音卻悠悠地從李植身後傳來,竟讓李植立刻釘在了原地。
不是李淮深,更不是李德裕……
“李支使,還望看在咱家的麵子上,暫留片刻吧。”
一向不站隊的監軍使王踐言竟在此時給李植使了絆子!
雖然李植一心想退,但是王踐言的麵子李植是不敢不給的,隻得硬著頭皮,一言不發地回過身去,坐回原來的坐席上。
李植隻覺此刻無數雙眼睛在盯視著他,讓他如坐針氈。不過他心中算定,就算李德裕懷疑到他身上,也拿不出像樣的證據,而李植隻要抓住這一點,便足可以反告李德裕誹謗。屆時鹿死誰手,仍說不定。
而恰在此時,李德裕身著紫袍,負手於後,從屏風後麵款款走出。李淮深見狀馬上退到自己的坐席上,在場所有人也連忙起身躬身行禮,。
“來的稍有些遲,還請王公公及在場諸公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