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植並不知道,張翊均內心也長出一口氣,實話講,這是他第一次審問彆人,因此一開始並非有充足的信心讓李植招供。
然而,李植此人背後有牛黨,又是皇室宗親,功名在身,且敢於做出猶如火中取栗般謀刺節帥的險招,若說其人沒有一點野心,那是不可能的。張翊均正是緊緊抓住了這一點,又通過察言觀色,巧妙地利用了李植怕死的心理,最後正如圍城往往需要故意留個豁口用來給守軍突圍一樣,末了再給李植放出一條狹窄的生路,由此軟硬兼施,即便是李植,也終於放棄了抵抗。
張翊均再次出現在李植麵前時,李植身上的貼身襯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在某和盤托出之前,先生可否告於某,究竟準備如何保某性命無虞?”
“翊均畢竟隻是一身無官品的布衣幕僚,多的翊均也給不了支使,”張翊均攤了攤手,道“無非是抓住帥府暗樁以後,交由李節度處置。李公既然已向支使保證可以從輕發落,而翊均又可向節度使為支使稍加求情,想是能將斬刑變為徙刑,徙刑變為降職處分。想必此事過後,支使會被派往黎州、雅州或是巂州任一下州司馬吧?”
李植歎了口氣,下州司馬是從六品不說,張翊均說的這三個州府,都處在西川最為偏遠之地,其地漢僚雜居,緊鄰南詔或者吐蕃。不單遍布瘴氣,而且還時時有被夷狄寇邊的風險,去那裡任司馬,堪比流放。
然而李植犯下的罪行畢竟是謀刺節帥,與死亡相比,連降兩級派往邊地對於李植而言,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更何況,來日若能東山再起,亦未可知……
因此問題在於,這個張翊均會不會履行諾言?
然而素來辦事留有後路的李植,絞儘腦汁,卻絕望地發現,他眼前的這個始終不以為意的小小幕僚,竟然是他此刻唯一的選擇。
一番思想鬥爭之後,李植頓覺頭暈目眩,渾身乏力,用兩手支撐在地上,才勉強維持住自己的坐姿,以及僅存的一絲尊嚴。
“先生要找的帥府暗樁,其人代稱為‘鶥城’。”
李植終究是張開了乾裂的嘴唇,決定和盤托出。
“‘鶥城’?”張翊均劍眉一挑,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果真在記憶裡泛起一絲漣漪。
這正是給悉怛謀寫去密信的人的代號!
“荷荷,正是,”李植點點頭,眼簾卻無力地垂著,“而且先生懷疑得不錯,寫密信出賣維州暗樁一事,確實是‘鶥城’所為。那時李節度剛剛上任,先生曾為維州暗樁,可能清楚,去歲維州便有要歸降的跡象了。一來‘鶥城’想靠出賣司馬朱來斷了李德裕居功的可能,二來也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給李德裕一個下馬威……”
“且慢,”張翊均揮手打斷道“出賣暗樁是重罪,即便支使是‘鶥城’的下線,他也不會輕易將此事告與支使吧,支使真的與此事無關?”
“額……”李植被張翊均這一問弄得支支吾吾半晌,最後他輕咳一聲,囁嚅道“是……某向他的司馬朱身份及……位置……”
“出賣暗樁是斬刑,若真如支使所言,支使當同罪!”張翊均厲聲道,不覺間身側的雙手已然緊握成拳。
張翊均話音剛落,李植竟帶著哭腔急忙辯解道“不過彼時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要出賣暗樁啊!若是早有預料,我肯定不會告與他這些……”
張翊均隻是一擺手,權當方才的話他沒有聽見。
“這個‘鶥城’究竟是誰?”
“某也不知道,”李植認真地搖了搖頭,“他行事極為縝密,從不露麵,傳信每次都寫明下次密信藏於何處,每次都不同……”
張翊均若有所思,而後示意李植接著講下去。
“那個……在某……接著講下去之前,先生準備怎樣抓住此人?”
“設餌呀。”張翊均想了想道。
“什麼……餌?”李植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張翊均輕輕一笑,雙手負在身後,同李植四目相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明白張翊均所言何意之後,李植呼吸一滯,微張的嘴唇足足凝住了一息的工夫。